司心柔從沒見艾荀如此傷心過，尤其像他這樣一位樂觀陽光，總以溫煦微笑示人，行為舉止沉穩(wěn)自信的鏘鏘大男子，他怎么會哭呢？
司心柔當(dāng)即懵了，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潸然落淚的漢子就是艾荀，可不是他，又是誰呢？她心神恍惚了片刻，胸中涌起一股酸澀的激流，原來艾荀這個無所不能，在她心目中宛若清明朗月，蛟龍附體，神靈一般的白月光也會脆弱，頓時，她生出惻隱的憐愛之情，以心換心，她能體味到艾荀孤寂的心靈，他徘徊游走在人世之外，明知親友戀人的存在，卻不敢靠近他們，更不能驚動他們已接受現(xiàn)實(shí)的靈魂，他該有多孤獨(dú)，想至此，司心柔像一只要呵護(hù)雞仔的母雞，她忍不住伸出雙手托起艾荀低垂的下頜，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艾荀困頓的雙眼，她堅定的語氣令自己都深感意外：“艾荀，你父母雖然不知你在哪？阿姨說了，她和伯父都要堅強(qiáng)地走下去，因為她想讓另一個世界的你安心?！?p> 艾荀隱隱抽搐的臉僵住了，他怔怔地看向司心柔，眼眸逐漸亮了。
“再說，你并不孤單，我會一直陪著你，幫你調(diào)查案件，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保證永遠(yuǎn)陪著你”司心柔說完，發(fā)現(xiàn)艾荀呆若木雞地望著她，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話，司心柔索性抬起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做出起誓的樣子，“你要是不信，我發(fā)個毒誓，要是我先棄你而去，就讓我變成鬼魂，被你無休無止地追索，不得…”
艾荀的眼眸全然放了光，整個臉慘白得像一張絹紙，他突地伸手捂住了司心柔的嘴，讓“安生”兩字消彌在司心柔的口中，隨后，他一把將司心柔攬入自己的懷中，緊緊擁住她，兩顆怦跳的心遙相呼應(yīng)地悸動著，彼此再也沒說出一個字。
艾荀從司心柔的眼里看見了纏綿流溢的愛意，是如此堅決和勇于奉獻(xiàn)，他怎能不感動，但他不能接受這份愛，也不能讓她陷得太深，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不能害她，他必須要保持與她的距離。
這時，司心柔感覺到艾荀的一雙手在她后背不斷熨熱，竟?fàn)C得她皮膚焦灼難耐，她實(shí)在忍不住，極度困窘地暗啞著嗓子喊出來：“燙…好痛。”
艾荀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可控地開啟了“微風(fēng)模式”，當(dāng)他保持不動時，會讓他的身體產(chǎn)生熱量，盡管這個鬼身原本是冰涼的，但在開啟不同模式時，便能生出多層次的熱，當(dāng)然這會讓他消耗壽量，艾荀沒想到自己有身體不受控的情形。
艾荀迅疾地撤走了手，隨后將司心柔從他的臂彎里釋放出來，用手摸了摸鼻子，窘迫兼內(nèi)疚道：“對不起，我…太…粗魯了?！?p> “沒…關(guān)系的?！彼拘娜崮樇t得能燙死只蚊子，低眉垂眼地哼出一只垂死蚊子的絕唱。
艾荀引路，兩人默聲不語，卻默契地一同朝地鐵口走去。
司心柔打破了僵持，詢問艾荀今天有什么收獲。
艾荀說他憑直覺推測自己在很大概率下是被人故意害死的，他認(rèn)為自己的包是關(guān)鍵證據(jù)，要是能找到那個包里的任何東西，將對案件的偵破具有很大的價值。
司心柔點(diǎn)頭表示同意，并認(rèn)為應(yīng)該先從人入手，挨個篩查和排除，對凡是接觸過這只包的人都應(yīng)一一考查。
“對了，你有個師妹叫陸梅？”司心柔忽然想起艾母提到艾荀追悼會那日，唯獨(dú)陸梅沒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便對她生出些許的好奇。
艾荀放慢了腳步，猶疑片刻，才開口道：“也許她對我的死，完全不能接受，擔(dān)心出席控制不了情緒，才……”
司心柔驚異地睜大了眼：“陸梅她愛慕你嗎？”
“多少有點(diǎn)吧，這姑娘特立獨(dú)行，我行我素，經(jīng)常做出些令人意想不到或啼笑皆非的舉動，當(dāng)然她很聰明，只是行為不同于其他姑娘，就顯得有點(diǎn)格格不入，對于她的主動，我是消極回避的，目的是婉轉(zhuǎn)地拒絕她，但她…”艾荀窘笑著無奈地?fù)u頭，繼續(xù)道，“她其實(shí)很單純，并沒什么壞心眼，我相信她不會害我的?！?p> 艾荀遲疑吞吐的一番話讓司心柔更加好奇了，她追問道：“你為什么要拒絕陸梅的主動示愛？”
“她是我?guī)熋?，我一直把她?dāng)?shù)湍昙墝W(xué)妹看，我后來又有了女朋友，怎么能另外接受她的愛？”
“你說得都不是真的?！彼拘娜嵊悬c(diǎn)生氣，似乎覺得艾荀的回答根本不真誠。
艾荀見司心柔語氣不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目光停留在司心柔略有慍色的臉上，半天沒說話，似乎在等司心柔的潛臺詞。
“你說的都是借口，你不愛她，所以才拒絕她，對吧？”司心柔篤定地?fù)P起臉，一縷落日的金光從她精雕的鼻尖掠過，仿佛一道神來之筆的霞光暈染了她整張生氣勃勃的面龐。
艾荀盯著司心柔的臉怔愣了一刻，她的臉散發(fā)著嫵媚，又帶著些許的稚氣，還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地向他求證，他忽然覺得她簡直可愛極了，她真懂什么是愛嗎，少女總把愛情當(dāng)做天大的事，也許那是她們未經(jīng)戀愛前，對愛情最美好的憧憬，他咧開唇笑了，干脆松口，以示投降：“你說得對，我根本不愛她?！?p> 司心柔沒想到他干脆利落地承認(rèn)了，既意外又無趣，癟了嘴，不吭聲了，抬腿便走，進(jìn)了地鐵口，艾荀也跟了上來，待兩人并肩時，司心柔音量微弱，卻很直爽：“你愛你女朋友嗎？”
艾荀一時像吞了只死蒼蠅，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曾經(jīng)覺得自己很愛他的女友，對她付出過全身心的愛，自從他離開這個世界后，他便決定不再見她，他不是一個兒女情長，拖泥帶水的人，他本以為長時間的不見，就能淡忘她，可今日當(dāng)母親說她有了新男友，他的心還是有種被扎的痛，他明知是自己的離世分割了這段姻緣，卻忍不住地耿耿于懷，她不再屬于自己，她似乎也沒那么愛他，他必須放下她，不止是人鬼殊途的鴻溝，更多的是一種她率先轉(zhuǎn)身離去，他被遺忘放棄的悵然。
司心柔見艾荀久久不言，雖不知他想了什么，卻能揣測他糾結(jié)難言的苦衷，便不再指望得到他的回答，自顧自地爬上了地鐵出口的電梯。
兩人升上地面時，天已擦黑，街邊的路燈全亮了，司心柔想帶艾荀去西街吃碗面，還沒開口，艾荀卻先開了口：“心柔，你先回去吧，下一步做什么，讓我先想想，我會來找你的?！?p> 司心柔見艾荀心緒不寧，便也沒了興致，應(yīng)承道：“好，那我先回去了，你照顧好自己?！?p> 艾荀沖司心柔微笑，笑中透著苦澀，微微點(diǎn)頭，指了指前方的路：“你先走，我目送你一程?！?p> 司心柔沒拒絕，潤澤的唇角微微含笑：“那我走了?！彼粋€跨步邁出了出口，沿著西街朝小院走去，中途她回了兩次頭，艾荀見她張望，就向他揮手，直到繞過街道的一個轉(zhuǎn)彎，便再也看不見艾荀的身影，她突然頓住腳，折返回能看到地鐵口的地方，但艾荀已經(jīng)不見了，司心柔瞬間視線模糊了，心里涌起一陣陣的酸楚，她說不清自己到底為什么哭，是為艾荀難過，還是為自己傷心，她有點(diǎn)后悔讓艾荀獨(dú)自離開，她剛才對他說了那么多安慰的話，卻沒看到半點(diǎn)效果，他終究還是孤獨(dú)的，因為他不肯向她分享他的內(nèi)心深處，她越想越難過，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弓身蹲在了巷子口。
“小司，你怎么啦？誰欺負(fù)你了？”
司心柔一抬頭，看見隔壁鄰居大爺站在路燈的陰影里，愕然地瞪著她。
司心柔趕忙站起身，用手背胡亂地擦眼淚，極不好意思道：“大爺，我沒事……”
“是失戀了嗎？還是有人欺負(fù)你，告訴大爺?！崩先搜哉Z堅決，一心要為司心柔出頭。
司心柔左右為難，但她覺得不能不回應(yīng)大爺，為了不顯得事大，她只得承認(rèn)：“大爺，我失戀了?！?p> “??？這……”大爺老臉發(fā)臊，心想年輕人談戀愛的事，他哪懂啊，也摻和不來，不知該如何安慰，含糊其辭道，“小司，天黑了，先回家吧，失戀是常事，沒什么大不了，回家早點(diǎn)休息，明早起來，就全翻篇了?！?p> 司心柔掬著苦瓜臉，突然想發(fā)笑，他覺得大爺太可愛了，平復(fù)了下情緒，保證道：“大爺，您別擔(dān)心，我沒事的，就是心里不好受，哭哭也就釋放了郁悶的情緒，我這就回家?！?p> 大爺覺得孺子可教，很是開心，跟著司心柔一同向巷子深處走去，臨了還不忘囑咐，插好門，早點(diǎn)休息。
司心柔入了院，插好門，她背倚著大門，忽然琢磨過味來，難道她不是真的失戀了嗎？她仰頭望著東方升起的殘月，一切都似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