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郭談過往(二合一)
晚上十一點。
昏暗的廚房內。
熬鰨目魚的香味飄滿了整間屋。
王海洋在案板上摔打著面團,準備扯面做個油潑面。
“聞著太香了,味道絕對差不了!”
郭德剛剝完了蒜,上鍋邊一聞是贊不絕口。
“要是好吃,您就多吃點!”
王海洋嘿嘿一笑,聽了師父的夸獎很開心。
郭德剛笑著點點頭:“好,不過這有菜沒有酒,總感覺差點什么,你會喝酒嗎?”
王海洋坦白道:“我不會品,就是瞎喝?!?p> 郭德剛笑問:“酒量怎么樣?”
王海洋玩笑道:“酒量還行吧,青島不倒我不倒,雪花不飄我不飄。”
郭德剛聽完樂了:“嚯,我這是遇上高人了???”
王海洋笑著擺了擺手:“和您開個玩笑,我酒量挺一般的,您酒量怎么樣?”
郭德剛背著手,微微一笑:“我喝的還真挺兇,白酒的話一頓飯自己喝一瓶打底吧,啤酒的話只要是出汗了,那就沒數(shù)了?!?p> 王海洋聽說過師父年輕時候喝酒喝的挺猛,慊大爺還在節(jié)目里爆料過,師父勸人喝酒人家不喝,一激動拿酒瓶子把自己開了,倆人雙雙喝進醫(yī)院輸液。
“嚯,一頓一瓶,那您是真能喝?!蓖鹾Q筘Q起了大拇指。
郭德剛笑著搖了搖頭:“嗐,我也是瞎喝,你先忙著,我去買酒,回來就著好菜,咱倆喝點怎么樣?”
“成啊?!?p> 王海洋還真挺想見識一下師父年輕時候到底有多能喝。
……
等酒買回來,菜也弄得了。
遇上了一項技術性難題,菜都沒地方擺。
出租屋的家具只有一張鐵床和一個小馬扎,連個桌子都沒有……
最后往地上鋪了幾張報紙才得以解決。
王海洋盤腿坐在報紙上,郭德剛坐在小馬扎上,高度挺合適,油潑面一人一大碗,辣子放挺多,再配上二鍋頭,倆人吃的是直冒汗。
王海洋做魚的手藝讓郭德剛感到很驚訝,味道像在家里吃似的。
“師父,我再敬您一杯!”
沒有杯子裝酒都是對瓶吹,王海洋紅著臉暈乎乎的,雙手舉起了瓶裝二鍋頭,剛準備碰杯覺得說的不太準確,急忙改口道:“不對,敬您一瓶……也不對……”
郭德剛笑著搖了搖頭:“好家伙,你這有點見多啊,一口氣一瓶我可受不了!”
“嘴笨了,您喝多少都行。”
王海洋笑著拿酒瓶在師父瓶底碰了一下。
師徒倆是滋嘍一口酒,叭嗒一口菜,邊吃邊聊。
王海洋今天算是開了眼了,自己半瓶剛下去,師父都要喝光兩瓶了,而且看出不來醉,反倒是越喝越興奮。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王海洋嘴略瓢的問道:“師父,評劇團您不去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沒有啊?”
“哎!”
郭德剛聽完嘆了口氣,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想和我學說相聲是吧?”
“當然!”王海洋肯定道。
郭德剛點點頭:“那好,我先和你聊聊我來這的經歷,聽完了你要是覺得還想學,能遭了這份罪,我就教你,聽完了你要是覺得受不了,我勸你趁早改行,好吧?”
“您說!”
王海洋撂下了筷子,認真的點了點頭。
郭德剛抬頭看著出租屋破舊頂棚,輕嘆口氣,回憶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是88年,那年我十五六歲,很急功近利,夢想著要當大腕兒,想一場掙好多錢,一出劇場好些人找我簽名,可來了之后不是這么回事?!?p> “你說剛到這,歲數(shù)還小,想扎進京城說相聲這個圈子里,得找個背景尋個靠山,說俗點得找個山頭啊,相聲講究個流派,甭管是大眾熟知的候派還是馬派,得有這個才能在相聲圈子立足?!?p> 王海洋點點頭,很理解,不談流派不流派,某些家長還接十五六歲孩子上下學呢,師父這就獨自進京闖蕩了,想找個靠山依靠太正常了。
郭德剛抿了口酒,繼續(xù)說道:“我到了這拿著禮品拜訪了很多說相聲的前輩,希望能得到一個前輩賞識,好有演出機會大紅大紫,可現(xiàn)實給了我當頭一棒,他們認得我誰啊,我是求見無門,閉門羹吃了太多太多?!?p> “我記得特別清楚,為拜訪一前輩我坐了半天的車,回來路過一麥當勞,真是餓的不行了,看看身上錢還真夠,買了一漢堡吃,覺得這漢堡怎么這么好吃啊,我當時就想,有朝一日我發(fā)了財了,我沖進麥當勞,把門關上,所有東西都擱那,我一個人吃。”
經歷笑著說出來,但聽著太心酸了。
“我第二次進京是94年,也就是去年,準備的不充分,到處瞎逛,十多天就回去了,回津城不甘心租了個小劇場自己干,一下賠了好幾萬進去,弄的我父親勸我改行,我媳婦跟我吵架?!?p> “第三次就是今年年初了,十五六歲時候的夢想徹底粉粉碎,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求衣求食了,如果哪個團要了我了,或者說哪個大腕能看上我了,我能跟著人家一起演出,這樣慢慢地混來混去呢,某個晚會一不留神讓我鉆進去了,保不齊多長時間我就紅了。”
“想法不錯吧?”郭德剛笑問道。
王海洋點點頭:“您想法確實沒錯,然后呢?”
“哎!”
郭德剛眉頭緊蹙,氣的是直拍大腿:“輾轉了兩個小劇團,一天凈端茶倒水了,他娘的我都要忘了自己來這是說相聲的了?!?p> “好不容易等到有上臺的機會了,我是盡心盡力,使十二分的力氣說,這下好,人緣又不行了!”
“為什么???”王海洋不解的問。
“嗐!”
郭德剛回憶起那段經歷,都忍不住罵街了:“臺上都說十分鐘,都蒙十分鐘,你非說一四十分鐘的,你比人效果就好,人家能不恨你嗎?老先生說的很對,這行真是牛皮無義行?。 ?p> “牛皮無義行是什么意思?”王海洋好奇道。
郭德剛解釋道:“牛皮,是說相聲的聊天,全是過五關斬六將,我當初在哪哪哪,我六一年怎么怎么著永遠是這樣,我上去讓觀眾給罵下來了不說,露臉的一件事必說,天天說?!?p> “無義行,我分析過這個問題,唱戲的也不和,但他是有虛假的團結,《二進宮》我是花臉,你唱青衣,我再不愛看你,咱們一塊吃飯,今天你沒來這戲開不了??!”
“說相聲的搭檔沒來,你給我量一個吧,不會,不會你站那別說話就行,跟誰都可以,他是獨特的藝術特性導致這個行業(yè)與生俱來的自私性,說相聲的可共患難,不可共享福?!?p> “舉個例子,冰天雪地,兩個說相聲的被困山里邊了,很團結,一個人上外邊化雪水,一個人上外邊打野兔,在這說相聲的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會活下來,你可別讓他進了城,打這一出來,一上了臺,看了天鵝絨的幕布了,他馬上就想我要獨享這一切。”
“這個我得想辦法把他怎么怎么辦了,那個我得報警把他抓起來,你光在電臺里聽相聲不了解這行人,這都不是我瞎說,每件事情我都能拿出例子來,你想學相聲干這行,你得先了解這一行?!?p> “津城,藝術家甲,藝術家乙,甲恨乙怎么辦?上文化局去報告,他昨天說了一《地理圖》,《地理圖》那個貫口里邊沒有臺城,他這是反國,你聽著不害怕嗎?”
“藝術家乙反過來報復藝術家甲,他說了一《白事會》,還提土葬,這是反對殯葬,不響應火葬,這就是跟咱們民政部門對著干!”
王海洋太理解了,心說過個幾年還有些同行說您相聲三俗呢。
“同行之間才是赤裸裸的仇恨,上去舞臺就是名和利,你上去了我沒上去,那我把你弄下來吧,我不好你也別好,你好了我就受不了,就這么簡單。”
“我第三次來想同流合污,懇求他們收留我,穿個小西裝抹個紅嘴巴,演一場一百塊錢,可人家不要我,我一段相聲說四十分鐘影響到說十分鐘的演員飯碗了,結果就是他們合伙把我給踢出去了!”
“沒地方去怎么辦,那也得吃飯啊,學過戲先跟著戲團唱戲吧,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所以你問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我還真說不出來,我現(xiàn)在也很迷茫,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在這混下去了。”
郭德剛說到這嘆了口氣,愁意鎖住了眉頭。
王海洋聽完心里是五味雜陳,88年到95年整整追夢七年,如今依舊是原地踏步,這百般滋味只有師父自己才清楚,對前途感到迷茫太正常了,換旁人都不一定換了多少份工作了。
王海洋一臉認真的看著師父,勸慰道:“師父,您別急,東風常向北,北風也有轉南時,瓦片尚有翻身日,何況您呢,我相信您一定會成功的!”
郭德剛聽完眼圈紅了,點頭道:“說得好,瓦片尚有翻身日,何況我郭德剛呢!”
傾訴過后,倆人又聊了一會別的,聊到相聲。
郭德剛看著王海洋醉醺醺的模樣,開起了玩笑:“海洋啊,不是我打擊你,你喜歡相聲想說相聲可以,但我覺得你長相這么俊,有點不合適干這行,干這行都是丑的有優(yōu)勢,長得丑配上包袱效果才好。”
王海洋心里覺得好笑,時代會顛覆你的認知,不過也沒反駁,笑著回道:“您一定是長得太帥了,才被排擠的!”
“哈哈哈!”
郭德剛笑得合不攏嘴,豎起了大拇指,稱贊道:“腦子夠快的,適合干這行!”
王海洋笑著撓了撓頭:“光腦子快也不夠啊,嘴也得快啊,說相聲又貫口又學方言的,都是嘴皮子功夫?!?p> 郭德剛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你說的不全對,誰規(guī)定的說相聲必須會繞口令和貫口,還得會各省方言,干這行腦子好使就行,說相聲其實最主要拼的是人緣,很多相聲大師不會背貫口,不會唱,不會學方言,但依舊成為了大師?!?p> “您說的對,但我覺得會貫口會繞口令,在臺上一背多顯能耐啊,您回頭有空指點指點我唄!”
王海洋想起高老板夸自己貫口十塊錢能聽三段,實在是很心塞,真想好好扎實一下基本功。
“可以啊?!?p> 郭德剛很大方的點點頭,并考驗道:“你不是說自己常聽嘛,背一點我聽聽?!?p> “好!”
王海洋借著酒勁,清了清嗓,是說來就來:“我請您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咸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錦、鹵子鵝、鹵蝦、燴蝦、熗蝦仁兒……”
“好家伙!”
郭德剛瞪大了眼睛,下巴都驚掉了:“自己學著背能背成這樣?你這真是祖師爺賞飯啊,不對,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連著辣椒油和醋一起掉下來了!”
王海洋聽完樂得嘴都合不上了,十塊錢能聽三段的貫口評價瞬間得到了升華,這大概就是扮豬吃老虎的快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