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在搬家,東西雖然很多,但一切從簡,能扔則扔。大件家具賣掉,消耗品捐走,書也不能全帶走,比如各類工具書、畫冊、影集,能送則送。然而有幅畫,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當初學畫畫時,林秋跟了好幾個老師,不溫不火地學了三年多,正準備打退堂鼓,就畫出了這幅廣受業(yè)內(nèi)稱贊的肖像畫。老師很開心,對外戲稱她已是學成出師的水平,對內(nèi)卻極力挽留,表示看重她的才華,希望她不要放棄學習。而畫家朋友看過畫后卻只問她:“這模特是誰?”
林秋畫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卻似乎認識了很久的人。此人是位男士,站在霧中看不清面容,身材魁梧,穿著灰藍斜襟睡袍,微露的胸膛是古銅膚色,衣擺下的雙腿肌肉緊繃、線條分明,仿佛是誰給古希臘的眾神雕塑披了件現(xiàn)代人的衣服。
每每午夜夢回,林秋常常會迷失在重重霧靄中,被黑暗包圍的窒息感使她朝著安全的方向狂奔,然而不管目的地在哪里,他總是像畫中那樣站在那里。是在等她嗎?不知道。他從未和她說過話。只是這么多年顛沛流離,這算是伴她左右的唯一定數(shù)。
歸置行李仿佛安排后事,整個過程充滿莊重而又超脫的意味。本著輕裝上陣的原則,林秋還是給這幅畫尋了另外的歸宿:畫廊。送走快遞員后,便拿著酒去了陽臺,然而撲面而來的熱浪簡直快要把人熏暈,只好回到室內(nèi)對窗獨酌,很快就進入夢鄉(xiāng)。果不其然,又見到了那個人。
這次他穿了件襯衫,戴著眼鏡站在講臺上看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仿佛是久別重逢。林秋也很意外,躲在人群里假裝沒有認出他來。可他竟走了過來,顫抖著聲音問她:“你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林秋猛然驚醒,眼前是清晨明晃晃的陽光,屋內(nèi)屋外一派溫馨祥和。哦,是夢。可這夢也未免太邪。
當初得知畫中人竟是夢中人之后,畫家朋友建議林秋去算上一卦??闪智锊⒉幻孕牛磳⑴笥研υ捔艘环?。人也不惱,只嘆道:汝等是學了馬列的人,科學信仰堅定乃是好事。林秋聞言笑了起來,并不反駁。再光怪陸離詭異離奇的夢她都做過,區(qū)區(qū)一個夢中人……可他這次說話了。
林秋并不害怕,只是疑惑。為什么?
假使神靈鬼怪真的存在,對于痛失所愛的人肯定是件好事。即便是呼嘯山莊,雨夜出現(xiàn)在窗臺的雙手也只是想要回家;又比如寂靜嶺、閃靈之流,那也是被執(zhí)念所困的;更不用說那些傳說中本就擁有原型的怪物們了,所有虛幻形象的出身皆是有憑有據(jù)。這個夢的現(xiàn)實依據(jù)在哪里?
林秋頭一次沒有刷牙就點燃了煙,站在窗臺眺望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陽光均勻灑落在大街小巷,高樓和民房錯落有致,盡頭是青色綿延的山頭,藍天白云映襯出天際線清晰的輪廓,商業(yè)與自然的矛盾感使得整幅圖景就像是一個電腦合成桌面,而她要去的地方,有著絕對統(tǒng)一的自然,到時候,應該就不會再做這種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