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虛一夢（下）

　　吳塵第二天就下了山，當然是帶著月牙兒一起，小姑娘昨天之后好像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哥哥，正黏的緊，下山見到了月牙兒口中的趙爺爺還有趙叔，問過后才知道，原來這里是太一幻界，香山是當?shù)厝似鸬拿?，出了香山還有九曲大澤，以及其它很多和香山相似的地方，具體就不知道了，總之大的很，就這些信息，包括太一幻界這個名字都是從以前這里的一個仙長口中傳來，據(jù)說那仙長能除妖去禍，興云布雨。至于浮沉山，天玄大陸，全都是沒聽過。

　　之后幾日，吳塵都下山到附近村鎮(zhèn)，集市走訪打聽，也沒什么有用信息，只是有幾點還算有用。一來，好像隔幾年就有外地人來問話，內容和吳塵差不多，都是問地理和一些奇聞。吳塵猜想應該是有好幾批人也和他一樣發(fā)生奇怪的事來到這里。二來，這里的人有些奇怪，好像沒有什么外地人，也沒什么發(fā)展，貨物是很多但不怎么流通，人也十分淳樸，想法很簡單，不像浮城山那樣，有各種算計，總之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夢中才有。吳塵一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或者進入了虛幻，可身體的質感有告訴他這是多疑。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多月，吳塵帶著月牙兒幾乎走遍了整個香山，香山外也去過一些地方，始終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何方。直到今天，像往常一樣，吳塵回到紫霞山，歸途中被一少年攔住，少年穿特殊服飾，好似道人打扮，留有絡腮胡須，開口道：“閣下和我所識一故人很是相似，不知能否告知此是何處？”，吳塵心下動然，乃反問道：“你來自哪里？”，對方顯然也愣了愣，繼而回答道：“我來自浮城山！敢問兄臺...”，“浮城山？”，吳塵仔細辨了辨對方面容，試探問道：“高原？”，直接對面表情頓時定在臉上，繼而夸張的大呼道：“大哥？是大哥么？我說怎么這么像”，吳塵再顧不得其它，第一次體會到他鄉(xiāng)遇故知，竟是這般喜悅，兩人一路話嘮個不斷，來到月牙兒的小木屋里。

　　此刻兩人有千萬話要說，高原搶先道：“大哥，我就知道你也來這里了，總算是讓我遇到了，你不知道，我來這里后，發(fā)生了好多事呢“。

　　“我也是啊，到這里三個月了，一直都沒弄明白這里是什么地方，還一直擔心你出事”，“大哥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可厲害呢，不過要出去這太一幻境，我也不知道從何下手”。

　　“太一幻境？不是太一幻界么？你從哪里知道的？”吳塵好奇的問。

　　“太一幻界？我知道的是太一幻境，是從和咱們一樣從外面來的人那里聽說的”，之后把來之后遇到的一切同吳塵講了講，聽的吳塵不勝唏噓，高原又談到，“后來我修行了心法之后，隱約能感覺到天地靈氣流動，順著靈氣濃度找到一處洞穴，在其中有幾具白骨，有卷籍記載了這里的一些來源，原來那幾具白骨是五十年前玄天宗的幾位長老，好像是在執(zhí)行什么任務過程中不慎進入這幻境中，憑借著各種手段他們最終確定這是一處幻境，幻境核心由靈陣觸發(fā)，而這靈陣有陣眼靈力源支撐，他們窮盡手段破了靈陣結界，進入陣中，發(fā)現(xiàn)陣眼竟不見了，最后耗費心力推算才知道此幻境已經(jīng)形成世界意識，無法尋跡，最終他們靈力損耗過度，難以抵抗這里的時間法則排斥，殞命于此。所以說是太一幻界也沒錯了，我從山洞一路感知著天地靈氣變化，最后發(fā)現(xiàn)這香山靈氣最濃，如果可能的話，這陣眼說不得就在山中，這一路上到處打聽，都沒有大哥蹤跡，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下我們只需一起找陣眼了”。

　　說話間月牙兒搭著腦袋過來問道：“這個哥哥說的什么意思?。课以趺绰牪欢?。

　　高原這時才仔細打量這個小姑娘，一路上凈顧著說話了，屋內蠟燭照的明亮，不復吳塵出來時的油燈了。高原看著小姑娘也是越看越舒服，便問道：“大哥，這妹妹是什么人啊？怎么從未聽你提起過??？”，吳塵笑著回答：“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在這幻界里認得妹妹，剛來時就是她救了我，他叫月牙兒，月牙兒，你也認識下，這是我的結拜兄弟，高原，你也叫他高大哥就好”，高原也笑道：“這下是兄長妹妹都有了”，然后拉了拉吳塵袖子，示意他有話要說，吳塵了然，回頭叮囑月牙兒，你先睡覺吧，我和你高大哥再說會兒話，順便帶他到附近看看，然后兩人走出了門。

　　吳塵大概猜到高原要說什么，一路默不作聲，待走的稍遠了，高原便忍不住問：“大哥，你現(xiàn)在也知道這里的情況了，那這個妹妹......，，現(xiàn)在就差最后一步了，要真在這香山中找到世界意識，那時你怎么辦？她注定是帶不走的，而且咱們受這時間流轉，時日一多就衰老了，總會被發(fā)現(xiàn)”，這話很直接卻也很鋒利，逼迫吳塵不得不做出選擇，吳塵感到平生第一次難以決斷，他潛意識也覺得自己要失去某種寶貴的東西了，頓時答不上話來，只能這么沉默著，高原覺得氣氛有些沉悶了，便轉移話題，“這香山大哥看來應該很熟悉了，咱們明天起一起找找看吧，在這里我一切聽大哥的，大哥你也不必太在意？剛來時還不是一頭霧水，既然是天意讓你們度過這段時日，那一切就聽憑天意，不用太在意”。吳塵眼睛對上高原：“看來你真的是成長很多，三個月前你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話來，反倒是我陷入其中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再想想看”。

　　小木屋被吳塵改造過，住四五個人都綽綽有余了，高原很快入睡，吳塵卻失眠了。第二日便帶著高原輾轉香山，兩人走過數(shù)座山峰未有任何訊息，高原這個靈氣探測器也失靈了，只能模糊感覺靈氣飄轉于這山巒之中，卻捉摸不到具體位置。小月牙兒則執(zhí)拗不過被留在了紫霞峰。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xù)了三個月，高原信心嚴重受挫，“這里峰巒數(shù)百，迂回往復，我已完全沒有頭緒了，這世界意識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呢？我總感覺我們在同一地方兜圈子，沒抓住重點”，高原氣餒的說，“你說的也是，你把你撿到的記載世界意識的卷籍給我看下”，高原遞過，吳塵展開典卷，只見其中寫道：“古云：凡所界識，仰天地生，寂兮寥兮，無明幽暗，內法外修，居中而眾拱，含天地變化之機，蘊長生久視之道，進退有如，居微聲遠，久而彌彰?！保^續(xù)看下去寫到：“吾等行于此間，觀萬物內外，辨其特質，尋得諸物頗出于群，其質內斂，頗能易變，以為試煉，五日，知青峽澗有一奇木，生而有香，天雷不侵，此界眾人盡相依居，皆以為神明，弟宗古往查看焉，確為殊甚，其貌蔽日，弟勞耗心神，代為卜測天機，知為凌云之木，得日月光華而蘊靈，是為奇寶，非為界識所依，此般幸苦，皆化夢幻”，往后便是諸多類似記載，奇人奇事不少，吳塵讀罷陷入思考，自己到這里幾個月過去，幾乎走遍了香山，總覺得怪怪的，到底是哪里怪呢又說不上來，這時高原又抱怨道：“也不知道這幻界怎么來的？雖然是幻境，我卻感覺和真的一樣?！?，聽罷吳塵腦子里電光一閃，他猛的挺起腰來，口中喃喃道：“和真的一樣....，和真的一樣“，他隱約好像抓住了什么？“高原，咱們走”，說完便急匆匆的趕起路來，高原還沒反應過來：“要去哪兒呀？”，見吳塵腳步匆忙，立馬興奮問道：“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吳塵沒有答話，只是腳步更加匆忙了，高原只能快速跟上。

　　一路兜轉回到紫霞山，月牙兒正在烤兔子，這幾個月她已經(jīng)學會打獵了，吳塵靜靜看著她烤著兔子，時不時湊起鼻子聞聞，眉頭皺了皺，又立馬拉著高原下山去了。

　　來到山下村子，村子很安靜，吳塵一路也還是不說話，走走停停的，路上也沒人跟他們主動搭話，天氣快要下雪，氣氛壓抑到極點，高原想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吳塵最終只說了句：“回去吧，晚上和你說”，然后就回山了。

　　兩人回山路中就下起了雪，待回到屋子中，天已早早暗下，冬日的白晝總是過于短暫，黑夜的幕布又過于深沉，此時大雪彌漫，千山鳥絕，凜風呼嘯，待回得小屋，換下凍硬的外衣，屋內火爐燒的正旺，月牙兒聽的聲響，從隔壁屋探出頭來，見得兩人只穿單衣，立馬縮回頭去，不一會兒拿來兩間獸皮縫制的衣物，羞答答說道：“大哥哥，這是我給你們做的衣服，我手藝不好，你們不要嫌棄”，話說完人就跑回去了。吳塵穿上衣服，朝著里間說道：“衣服很合身，你早點睡吧！”。不見里面?zhèn)鱽砺曧?，便準備和高原談談他今天的想法?p>　　“我的好像大了點”，高原摸摸衣服說，見吳塵盯著自己，便問道：“大哥可是有什么話要說？你今天一直有些奇怪，和明日很不一樣，我能感覺的出來”。吳塵也不掩飾，坦言道：“我可能猜到這世界意識是什么了，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和你說”，說完起身走向里間，輕推小門，里面?zhèn)鱽砗粑?，大抵是小姑娘睡了，吳塵回到火爐邊坐下，高原已急不可奈，“到底是什么，竟然不能對我說，大哥你今日當真奇怪”，“你且聽我說”，吳塵噓口氣，打斷高原，繼而自顧的話來。

　　“我自來到這幻界，四處探查訪問，游遍村落集鎮(zhèn)，對此處風土人情十分清楚，相處時間越是長久，越是感到奇怪，此幻界竟然如此安然寧靜，無貪嗔癡惡之人，又于山下結識眾人，多性情木訥，鎮(zhèn)民寡言少語，不言及外物。后來你同我講述此界秘辛，方懷疑是世界未演化完全，故而諸事有缺，人性少慧。但有一人確全然不同，天資聰穎，靈性十足...”，說到這里停頓了下來。

　　高原聽罷縷著胡須深思這話，許久突然出聲：“什么？難道這世界意識就是小月牙兒？”，驚覺間聲音不由大了很多，“你小聲點”，吳塵提醒道。高原不是愚蠢之人，細想之下，也覺得十分合理，也難怪大哥今日甚是奇怪。

　　“且不說這好端端一個人怎么化為陣眼，單是想到要犧牲小月牙，連我都難受的要喘不過氣來，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幻化的，連月牙兒也是假的，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確和真的沒有區(qū)別了。大哥你和她相處時日最多，平日她也多黏你，你心里定然不好受?？墒俏覀円x開就只有這么一條路走，這世界不容你我，幾年之后，就該是我們化為一抔黃土。這可如何是好？”，言罷高原也不支聲了，兩人眉頭緊皺，眼睛死死盯著這火爐，相顧無言，長夜漫漫，只有爐中炭火傳來‘噼啪’的碎裂聲，還有雪夜中哀嚎的風聲，以及樹木傾倒，積雪散落的窸窣響聲。

　　一夜無語，一夜無眠。

　　天亮時雪已停了，積雪厚得沒至褲管，吳塵喚高原走走，積雪踩在上面發(fā)出咯吱的脆響，吳塵問道：“咱兩相識這么久，還未聽說過你的家人呢？”，高原回憶道：“我是山上城主的兒子，我爹向來很嚴厲，不過我平時也見不上幾次，他經(jīng)常去大陸忙，回來后也還在忙，以前我老覺得他對我太苛刻了，不管我喜不喜歡，只叫我學武功，學不會就要挨打，現(xiàn)在還真有點想念他。我娘的話，聽說是我爹搶來的，后來竟然感情格外的好，她最疼我了，小時候外出都要帶上我，平日里見不到我就要碎念，爹不在，很多事都要靠她，近幾年來，卻是看管的緊，怕我出事她顧不上，都不讓我出門太遠，我倒是很想幫上忙，可惜什么也不會。除此之外，我也沒有什么掛念的親人了”。說話間神情更加落寞，正要發(fā)問，吳塵便是接過話頭，“你已算的上很幸福了，我也說說我自己吧”。

　　“我不清楚父母是誰，自小就是老頭子養(yǎng)大，我們也住在一座小山上，他性情很古怪，不讓我叫他爺爺，從小很多活就是我干的，不過老頭子教了我很多道理，他是世上真正待我好的人。等到出去后我就帶你去見他，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咱們出事前他也像我現(xiàn)在這般神情，怕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出去后？大哥，你下定決心了？”

　　“嗯，我準備和月牙兒說出實情，之后...，之后便...，咱們便離開，此間景色恐難再見，且坐會如何？”。

　　高原不想再徒惹傷感，點點頭不再說話。

　　此時漫天皆白，惟余莽莽，水澤冰凍，鳥雀難覓蹤影，又有殘月隱約見于明空，更添寂寥。

　　“天霽云散北風寒，轉憶同看雪后山。應是人間惆悵客，一處清孤不等閑?！?p>　　就這樣坐著看了個把時辰，兩人才起身離開，走過一小段路，到了拐角的一塊巖石邊，卻發(fā)現(xiàn)后面他們來時的路上多了一串腳印。

　　“不好，快回去”，吳塵加快速度奔走。來時兩人心事重重，連背后有人跟來都沒發(fā)現(xiàn)，要在平日，早該發(fā)現(xiàn)，跟別說這是有這腳步踩到積雪的聲音。

　　待得到了小屋，吳塵頓住腳步朝里喊道：“小月牙兒，你在么？”卻不聽得里面聲音，吳塵再顧不得，沖入門中，缺只見桌上有紙書信，被一特別玉石壓住，吳塵拿起書信。

　　“吳大哥，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還記得你第一次教我打獵么？那時我傻傻的驚走了小鹿，還有后來我們在池塘捉魚，有好多漂亮的魚呢！還有后來你教我讀書寫字，給我講外面的故事，我真的好高興，......，后來你和高大哥相遇，我是真的為你高興，我聽到你們一直在找世界意識之類的東西，可以的話，我一直也想和你們一起找，我總是會想，這樣的日子永遠下去就好了，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現(xiàn)在卻是明白了。我昨晚聽到你們說的話了。后來我做了個夢，夢見了一塊石頭，這塊石頭放了好久好久，后來這塊石頭變成了我的樣子，開始到處亂跑，最后到了一座山上，見到一個小木屋就走了進去，后來又來了幾個人，幫它收拾了小屋，又教了它很多東西，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它一個人就在這山上過了下去，后來有一天它外出采草藥，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它費力好大力氣才把他拉回小屋，而這個人，就是吳大哥你。我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去找你，聽到你們的話，我終于明白，我就是那塊石頭，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東西......“。

　　“大哥哥，我明白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我還是很貪心，我i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我們一起時的心情是真的，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大哥哥，我不要你死“。

　　讀罷信件，吳塵眼眶濕潤，他拿起那塊石頭，晶瑩的光亮流轉其中，整體呈月牙兒形狀，入手透涼，吳忍住晶瑩道：“終究算是我欺騙了你”。

　　三日后，吳塵和高原來到前日觀雪之處，此時山雪已完全消融，山川隱隱不太真切，吳塵和高原明白是時候離開了，吳塵取出隨身短刀，使勁扔向遠方，轉瞬既逝，回頭看向高原，平緩說道：“走吧，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