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在馬車里,身子躺在溫暖的貂皮毯子上。
很自然,他將腿舒服的伸展開,架在了車里的腳凳上。
臉有點蒼白。
氣有點喘。
沐黑記得,自己身上中了白面書生杜千機的三枚暗器。
他想看看暗器長什么樣子,和其他暗器不一祥,杜千機的暗器,刺入身體,讓人感覺舒服。
那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父親臂彎。
這樣的暗器,沐黑猜不到它會是什么樣子。
從來沒有人見過杜千機的暗器長什么樣子,是針還是梭,沒人知道。
見過杜千機的暗器的人,大都死了。
但他沒有死。
可杜千機的暗器在哪里呢?
他知道,肯定不會在肉里。
因為,火辣辣的灼疼,不像是暗器的作風(fēng)。
沐黑把目光掃了過去,看見一個美人,躺在旁邊。
她已經(jīng)睡著了,成了睡美人。
沐黑不知道,她是真睡著,還是假寐。
他甚至不知道,那張熟悉的臉下,是不是還藏著一張陌生的臉。
他不知道該稱呼她白晝,還是長顏姐姐,亦或是不老婆婆。
沐黑冰冷的目光,似乎和空氣一樣,凝固了。
他陷入沉思的時候,總是這樣。
馬車飛馳在一條不知名的小道上,快速倒退雪景,昭示著拉車的馬,是一匹寶馬。
他如果猜測不錯,應(yīng)該是大宛的汗血寶馬。
透過跳動飛卷的貂皮車簾,沐黑看到了一個人。
他赤裸著上身,渾身的肌肉,就像虬龍一樣。
但他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嬰兒手臂粗細的鐵鏈子。
沐黑開始擔(dān)心那虬龍一般的肌肉,會不會破開皮膚飛走。
他的擔(dān)心,不是多余的。
裘萬山赤裸的上身,一道道血痕,便是明證。
于是,沐黑開始找那條鐵鏈子。
鐵鎖橫江沒有了鐵鏈子,還怎么去做鐵鎖橫江的事兒呢?
沐黑雖然受了傷,但眼睛沒有,他一眼便找到了。
嬰兒手臂粗細的鐵鏈子綁在了馬車上。
沐黑有點不明白。
當(dāng)他看見鐵鏈子另一端綁在了裘萬山的腰上,一下子便明白了。
那匹寶馬,不是寶馬,也不是汗血寶馬,而是渾身濕漉漉的裘萬山。
鏗鏘有力的雙腿,快速而有力,就像登萍度水一樣,飄在過膝的積雪上。
沐黑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幾日發(fā)生的事,他越來越看不明白。
鐵索橫江裘萬山是個高手,并不是無名之輩。
能讓有名的高手千金一諾,那個人會是誰呢?
他既然覬覦那件東西,為什么不自己過來,而是放心的交給了鐵索橫江裘萬山?
難道他不擔(dān)心裘萬山私吞了那個東西?
沐黑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
“是我小人了?!?p> 他喃喃自語。
撐著身體,靠近了睡美人。
沐黑沒有其他意思。
透過馬車后面的車窗,沐黑看到了一面素黑的旗幟,掛在一桿筆直的旗桿上面。
在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天,旗桿沒有絲毫的變形扭曲。
那是一桿精鋼做成的旗桿,冰冷的比寒風(fēng)還要冷,寒風(fēng)又怎么能使它屈服呢?
或許,寒風(fēng)應(yīng)該向它請教,是如何做到的,或者去問馬車里的沐黑。
沐黑知道。
那旗桿不只是旗桿。
當(dāng)它掛旗子的時候,便是旗桿。
當(dāng)它殺人的時候,便是江湖上有名的追魂槍。
沐黑喜歡稱呼它為旗桿。
旗桿插在囚車上。
囚車的車輪,沒進了雪里。
看上去,它行走的很艱難。
一個男人,他身上的藍色衣服,全濕了,冒著氤氳的白色水汽。
他正在賣力的背著兩根黑麻繩,身子幾乎與雪地平行。
無論他怎么用力,囚車總是一寸寸的往前動。
沐黑有一種錯覺,那囚車雖然是空的,但拉車的人,卻已經(jīng)在里面了。
是那種感覺。
囚車里囚的,正是拉車的人。
這樣子,他怎么能快得了呢?
即使這樣,無論裘萬山如何賣力的飛奔,那行走艱難的囚車,始終保持著三十丈的距離,不多不少。
沐黑把目光收了回來,因為睡美人已經(jīng)醒了。
睡美人醒了,自然也是美人。
懶散的腰肢,惺忪的眼神,昭示她睡的很香。
她看見他在打量她。
她臉紅了。
一個女子,若是心里有一個人,那人看過來的時候,她的臉,總是會紅的。
沐黑沒有說話,雖然他知道,她在等他先說話。
馬車依舊飛奔。
沐黑不擔(dān)心盡頭是哪里。
因為他知道,拉車是裘萬山。
既然這樣,他又何必去擔(dān)心呢。
“你這人很怪?!?p> “真的很怪。”
白晝終于忍不住,先說話了,聲音很清脆。
沐黑笑了,卻緊緊閉上了嘴巴。
“你中了暗器,流了很多血?!?p> 白晝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樣,哪怕她和他才認識沒多久。
“那種情況,你那樣做,我很感動。”
白晝說的是沐黑替她擋暗器的事兒。
“我不喜歡欠債?!?p> 沐黑冷冷的說道,像一根冰棍,冷的讓人不敢接近。
“你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來?”
“那樣不會累嗎?”
白晝的眼睛泛起了水霧,她覺得有點委屈。
任何一個女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子,面對這樣的情況,都會委屈。
“他怕你?”
沐黑突然說道。
“什么?”
白晝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他是怕你,還是怕不老婆婆?”
沐黑盯著白晝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
但這次卻失望了。
他只看到了滿眼忍著的淚水。
“她已經(jīng)走了,是嗎?”
沐黑有點頭疼。
一個漂亮女人在自己面前流淚,沒有人不會頭疼。
“我不知道她怎么來的?!?p> “也不知道她怎么走的?!?p> “只是看到裘萬山突然像是瘋了一樣,把我和你救了出來?!?p> 白晝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沐黑把目光重新投向馬車后面窗戶,囚車不緊不慢的跟著。
“你知道他是誰嗎?”
這種情況下,轉(zhuǎn)移注意力,是最好的辦法。
沐黑不笨。
相反,他很聰明。
女人總是很好奇,不然也不會總是問“為什么?”。
當(dāng)有人拋一個問題的時候,她若是不反感,不論那個問題是不是蹩腳,她都會積極的回應(yīng)。
白晝是女人,自然不例外。
“你說的是那個拉囚車的人嗎?”
白晝擦了擦臉蛋上的淚珠,紅紅的眼眶,惹人生憐。
淚水,永遠是女人的終極武器。
但很少有女人能用的好它。
白晝,就是很少女人之一。
她很聰明。
她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又什么時候結(jié)束。
“他姓司馬,名然,曾經(jīng)是個將軍,是個可憐的人?!?p> 沐黑冰冷的眼神,有了一絲回憶。
白晝看著他,心里想道:
“你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之人呢。”
沐黑的回憶似乎飄飛到很遙遠的地方。
那里黃沙漫天。
那一年,很冷。
沐黑記得很清楚。
第一次見到司馬然,他還不是江湖上有名的“囚徒”。
大家都習(xí)慣稱呼他為司馬將軍。
司馬然,是涼州城邊防軍的主將。
一個人,帶著一群人,忍受著風(fēng)沙與孤獨,靜靜守護著邊關(guān)。
無怨無悔。
一守便是十年。
十年當(dāng)中,每年到了臘月初八,家家都喝臘八粥的時候,冷冷清清的將軍府,都會多出兩個人來。
不管風(fēng)霜雨雪,雷打不動。
從沒有間斷過。
沒有人好奇這兩個人的身份。
也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人是誰。
來無影去無蹤。
“今天是初七”
司馬然看著墻上的黃歷,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