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寺前,輕叩寺門。沒多久,一個中年尼姑走出,說道:“懸空寺素來不見外人,也不接受香客供奉,施主請回。”說著便要關(guān)門。上官清影忙道:“一眉師太,請回稟尊師,就說上官清影求見?!币幻紟熖ь^一看道:“原來是清影,且稍等!”說著將門關(guān)閉,返回寺中。
沒多久,一眉師太走出來,雙掌合十道:“施主請?!鄙瞎偾逵案幻紟熖M(jìn)入寺中。懸空寺遠(yuǎn)看便讓人十分驚嘆,這時進(jìn)入,伴隨著山風(fēng),更有搖搖欲墜之感。
二人穿過沿著山壁的窄道,進(jìn)入懸空寺后院的藏經(jīng)閣內(nèi)。中年尼姑道:“一心師太便在里面,請施主自便?!鄙瞎偾逵耙参⑽㈩h首道:“多謝師太?!备呱夏倦A,來到門前,恭恭敬敬的說道:“弟子上官清影拜見一心師太?!敝宦牭美锩嬉粋€蒼老的聲音緩緩的說道:“清影快進(jìn)來吧。”
上官清影走進(jìn)去,卻見一個老年尼姑端坐在閣中央的蒲團(tuán)上,雙目緊閉。他轉(zhuǎn)身將門輕輕關(guān)好,然后跪倒在尼姑面前道:“弟子上官清影拜見一心師太!”他話音剛落,眼前之人忽然雙掌同時拍向他胸口。
二人距離十分近,上官清影察覺對方不對時已不及躲避,只好雙臂平伸在胸前格擋。不想雙掌之力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向他涌來。他立足不穩(wěn),只聽到雙臂骨折的聲音,跟著身子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一般,被擊飛出去,猛地撞到門前,掉落在地。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上官清影掙扎著爬起來,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說道:“你是何人?”“一心”師太抬起頭,上官清影吃了一驚道:“你是‘花神’?”卻見眼前之人確實是個光頭尼姑,面若桃李,眉清目秀,有著十分的姿色,脖頸處赫然有一朵牡丹的刺身。
丹心師太與一心師太截然不同,只要他稍加留心便能察覺。只是他一心想見一心師太,疏忽大意,加之此時天色已晚,山中昏暗變化只在一瞬間,竟然招了她的道。
“花神”丹心師太微微一笑道:“施主還不笨,省的貧尼花費口舌解釋了?!?p> 上官清影受傷不輕,感覺十分疲倦,坐在地上說道:“所以六靈秀是你的下屬,包括他們送死都是你安排的?!钡ば膸熖Φ溃骸皼]錯!很多年前他們就該死了,只是刀九心軟,沒有殺了他們。”上官清影道:“‘殺神’心軟,‘花神’狡詐,這可能是我聽過最搞笑的事情了?!钡ば膸熖溃骸啊畾⑸瘛灰欢◤s殺,‘花神’心卻很花。”她說的花自然不是花心的花,而是如萬花筒一般的花。
上官清影不怒反笑道:“我倒希望你很花,至少我覺得自己還長得不錯。”丹心師太咯咯直笑,雖然是個尼姑,笑起來卻十分嫵媚,真的如同一朵充滿魅力的牡丹。
上官清影問道:“我可以知道為什么嗎?我和你們九龍門沒有任何過節(jié)?!?p> 丹心師太看著上官清影,雙頰蒼白,臉上汗水直流,雖然他努力讓自己說話平穩(wěn),但很顯然他傷的很重,似乎隨時一口氣上不來就要過去。她很得意,能讓這么聰明的人上當(dāng)確實是人生之快事,說道:“鳳凰想見施主?!?p> 鳳凰就是九龍門的掌門人,至今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既然叫鳳凰,應(yīng)該是個女人。
上官清影微微一笑道:“你如果綁我去,我只能去。你讓我去,我不去?!钡ば膸熖Φ溃骸笆┲魅粼敢馊?,也不用這樣請你了?!彼室獍选罢垺闭f的很重。很顯然,她真的很開心。
丹心師太上前,將上官清影的手臂抬起。一股鉆心的痛傳來,上官清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丹心師太道:“不想殘廢就忍著!”雙手摸著斷骨處,一一擺正,看旁邊有張木椅,一掌拍去,木椅應(yīng)聲而碎。取了兩條長短差不多的。又從上官清影身上撕下一根布條,將他的右臂固定了。
綁好了右臂,又把左臂也依樣固定了。
上官清影想說兩句話,但劇烈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丹心師太綁好了,抓住他的后頸,他就如同落魄的小貓一般,任由她抓著出了藏經(jīng)閣,三兩下就跳出了懸空寺。
上官清影在她手中,正好目視下方的萬丈深淵,感覺她一不小心松手,自己就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來到懸空寺外,早有一頂轎子等著,丹心師太把他塞入轎中,自己也鉆進(jìn)去。上官清影道:“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美貌尼姑同坐一臺轎子,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個更離奇的事情了?!钡ば膸熖焕頃?。
上官清影雙臂被固定,感覺沒有那么痛了,但剛剛的經(jīng)歷讓他感覺十分疲倦,懶懶的躺在轎邊,道:“索性無事,可以聊聊嗎?”
丹心師太眼睛一直半睜半閉,雙手在胸前合十,這時的她像一個真正的修行之人,與懸空寺中的那個“花神”判若兩人。聽他所言,只是淡淡的說道:“貧尼出家之人,清心寡欲,請施主見諒?!鄙瞎偾逵靶Φ溃骸俺黾胰瞬淮蛘N語,你卻偏偏騙了我??磥砟氵@出家不出家也沒什么區(qū)別?!钡ば膸熖溃骸笆┲魉詷O是。貧尼身為出家人,卻六根未凈,慚愧慚愧。”
上官清影說道:“既然師太不想說,那就我說了?!钡ば膸熖恢每煞?。上官清影直接道:“六靈秀在江湖上大體算是正派,我和他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們?yōu)槭裁磿鋈灰u擊我?”丹心師太道:“他們和施主無冤無仇,施主還不是把他們殺了。”
上官清影一直后悔當(dāng)時出手過重,只好嘆口氣道:“我也不想殺他們,但是在殺他們和保護(hù)自己二選一的話,我一定會選擇保護(hù)自己。”丹心師太冷哼一聲道:“是嗎?”上官清影道:“這點我確實不如師太,畢竟師太只是傷了我,沒有取我性命。還精心為我接骨、療傷?!?p> 丹心師太緩緩睜開眼睛說道:“非不為也,實不能也。貧尼本來是想把施主打死的,雙掌已經(jīng)用了全力,只不過施主功夫不錯,沒死掉而已?!鄙瞎偾逵暗溃骸霸瓉砣绱耍嘀x師太啦。”丹心師太奇道:“何謝之有?”上官清影道:“你連我都沒殺,自然不會去殺害真正的一心師太?!?p> 丹心師太愕然,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你說這么多話就為了確保一心是否死了?”上官清影道:“我是一心師太養(yǎng)大的,她對我就像母親一般。你們連我每年會上懸空寺的事情都知道,這個事情不會不知道?!蓖A艘幌掠终f道:“我明白了,像你們這樣的神,是不懂人間的感情的?!?p> 丹心師太知他嘲諷,不以為意,反問道:“施主關(guān)于父母知道多少?”上官清影自小便在懸空寺,對于父母之事一直不清楚,忍不住心念一動,但看她面無表情,悵然若失道:“我若知道就好了?!钡ば膸熖溃骸叭羰鞘┲鞯挠H生父母讓你殺了一心,你會動手嗎?”上官清影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怎么可能。”
父母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十分完美的樣子,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二人都不再言語。
到了山下的鎮(zhèn)子,找了一家馬車店,準(zhǔn)備換輛馬車。這小鎮(zhèn)子平時也沒什么外人,那馬販子看到一個尼姑和一個年輕男子同時從轎中走出,大跌眼鏡,面露詭異笑容。
丹心師太斜眼一橫,馬販子為她眼神所懾,忍不住后退一步,卻踩到后面立在墻邊的鐵耙,鐵耙木桿立起,正中其后腦。馬販子眼冒金星,立足不穩(wěn),急忙扶住身后馬廄的柱子,才勉強沒有摔倒。
上官清影道:“師太雖然出家,卻也有讓人神魂顛倒的魅力。”丹心師太本來已經(jīng)動了殺機,聽他如此說,冷哼一聲,道:“倒讓你個小滑頭占了便宜?!?p> 馬販子不知道兩句話間他已經(jīng)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走了一遭,待他略微清醒時,二人已經(jīng)上了車。
上官清影問道:“師太為什么出家呢?”丹心師太道:“施主若喜歡,貧尼也可以讓你出家?!鄙瞎偾逵暗溃骸邦^發(fā)剃光并不能算出家,專心修佛才叫出家。”丹心師太道:“那貧尼就把施主閹了?!鄙瞎偾逵安慌路葱Φ溃骸叭羰菐熖H自來閹,我也值了?!?p> 丹心師太啐他一口,說道:“你當(dāng)我真不敢?”上官清影聽她終于沒有說貧尼、施主之類的佛門稱呼,笑道:“若是你自己,自然是敢的,只不過你上司不允許你這樣做?!钡ば膸熖溃骸熬退阖毮岈F(xiàn)在殺了施主,也沒人管得著?!鄙瞎偾逵奥犓钟昧朔痖T稱呼,忍不住搖頭道:“雖然你算計了我,但我沒你想的那么笨。我現(xiàn)在身受重傷,你若真想殺我早就殺了?!钡ば膸熖溃骸耙胱屢粋€人死的不明不白容易的很,施主跟著狄公這么多年,不會不明白貧尼說的是什么意思?!鄙瞎偾逵暗溃骸白屢粋€人死的理由很多,但讓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p> 丹心師太緘口無言。
上官清影繼續(xù)道:“你要把我?guī)У侥睦铮俊钡ば膸熖溃骸笆┲鹘K于問出想問的問題了。”上官清影道:“師太你聰明絕頂,我真的沒招了,只好直接說了?!彼选敖^頂”二字刻意加重語氣,暗諷丹心師太。
丹心師太卻很得意,說道:“太原?!鄙瞎偾逵暗溃骸叭ツ抢镒鍪裁??”丹心師太道:“施主是狄閣老的弟子,自然是找你破案的?!鄙瞎偾逵暗溃骸澳悄愫尾辉缯f,也不用讓我身受重傷,還得和師太你在一個轎子內(nèi),打擾師太的清修?!?p> 丹心師太再次緘口不言。
上官清影道:“把案子和我說說吧,免得路上無聊。”
丹心師太道:“幾天前,‘兩翼刀’苗翼,太行山梁擎、北武當(dāng)山清風(fēng)道人和五臺山清涼寺一力大師被人發(fā)現(xiàn)昏死在太原城東的亂墳崗?!鄙瞎偾逵俺粤艘惑@道:“一力大師?”丹心師太道:“是。五臺山清涼寺的一力大師?!?p> 一力大師和一心師太本是同門師兄妹,后來一心師太前往恒山懸空寺,一力大師則留在清涼寺做主持。上官府上的淳生大師便是他的晚輩。
過去他回懸空寺時,偶爾也會前往五臺山拜會一力大師。一力大師與一心大師不同,雖是出家人,卻十分熱情好客,每次都會準(zhǔn)備豐盛的素宴款待他,和他說起江湖、官場上的事情,幾天幾夜也不會倦。
丹心師太繼續(xù)說道:“人們把他們喚醒之后,卻發(fā)現(xiàn)他們胡言亂語,早已精神錯亂。”
上官清影吃了一驚道:“神經(jīng)錯亂?”丹心師太點點頭道:“正是!”上官清影急忙問道:“是什么造成的?”丹心師太說道:“這需要施主去查?!?p> 上官清影默默的點點頭,想起過去之事,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流下。丹心師太看他落淚,心中有些得意,
過了很久,上官清影眼淚才止住,問道:“他們胡言亂語中,說些什么?”這些人的胡言亂語正是讓他們瘋掉的真正原因,若能勘透,案子便破了一半。
丹心師太道:“他們不停的重復(fù)著一句話——‘義薄云天,拔刀相助’?!鄙瞎偾逵暗溃骸斑@是什么意思?”丹心師太道:“貧尼只知道字面意思?!鄙瞎偾逵暗溃骸斑@個案子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丹心師太道:“一力大師這個原因還不夠嗎?”上官清影道:“從你來說,這個理由是夠的。從別人來說,這個理由是不夠的。江湖上知道我和一力大師關(guān)系的并不多?!?p> 丹心師太點點頭道:“衙門的人現(xiàn)場勘察時,在苗翼的懷中找到了一封書信,落款是你的大名。”
上官清影這才想起剛剛他說的三個人中,還有一個是苗翼,問道:“東方小鐵和……在嗎?”他本來想問東方小鐵和李芊兒,但李芊兒身份特殊,便不說了。丹心師太道:“官府的文書里沒有這個人?!?p> 上官清影“嗯”了一聲,很快陷入沉思,過了盞茶的時間問道:“還有別的線索嗎?”丹心師太道:“施主若問,還真有件十分離奇之事。”上官清影問道:“什么事?”丹心師太道:“苗翼父親苗仁龍的墓碑出現(xiàn)在這個亂墳崗上,而且上面還被砍掉一塊。經(jīng)過對比,那創(chuàng)口竟然是兩翼刀所斬,而且刀痕和苗翼落在地上的刀對的嚴(yán)絲合縫。”上官清影道:“也就是說苗翼自己舉刀砍了自己父親的墓碑?”丹心師太道:“沒錯?!?p> 上官清影想起苗翼,雖然沖動了些,卻是個孝順之人,對于父仇卻十分執(zhí)著,絕不可能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把它們逼瘋之后,用他的刀砍的。也有可能是他們瘋了之后無意識砍的?!钡ば膸熖溃骸扒罢卟惶赡?,因為根據(jù)刀痕對比,手法也是兩翼刀的刀法?!?p> 兩翼刀刀法和別的刀法不同,刀法十分飄忽,砍斷之處如同刨子刨過一般。
丹心師太沒有說后面的可能性,但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了,一個人瘋了以后,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用的武功雖然是自己最熟悉的武功,但心智凌亂,難免會有偏差,不會砍的如此精準(zhǔn)。
上官清影道:“無論這刀是不是他砍的,苗仁龍的墓碑出現(xiàn)在亂葬崗本來就是奇事一樁。”
只有窮人或死后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尸體才會被丟在亂墳崗。苗家雖然沒落,但顯然不屬于這類——苗家有自己的祖墳。
上官清影問道:“師太可知這信上寫了什么?”丹心師太斜眼看他道:“你不知道自己寫了什么?”上官清影搖搖頭道:“我和苗翼素不相識,怎會寫信與他?”丹心師太道:“這就是你的事情了?!?p> 看關(guān)于案子再無別的信息,上官清影問道:“你們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丹心師太冷冷的道:“這個就和施主沒有關(guān)系了?!?p> 二人乘馬車從恒山來到太原,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間。上官清影用雙臂阻擋了掌勢,內(nèi)傷并不嚴(yán)重,這些天他勤學(xué)苦練,內(nèi)功也突飛猛進(jìn),雖然路途顛簸,倒也調(diào)養(yǎng)好了,只是這骨折卻沒幾個月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