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基地的街道上駛過一輛又一輛外形炫酷的超級跑車，在陽光下反射著熠目的光，減速時輔翼張開，就像是一只低飛著扇動翅膀的蝙蝠。
曾經(jīng)動輒千萬的奢侈品，在元宇宙世界中隨處可見。
艾詩怡把垂在眼前的頭發(fā)撩到耳后，說：“活在這樣的世界里，確實太容易讓人忘記什么是真實?！?p> 寧負說：“曾經(jīng)我一度認為自己的感受才是最真實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感受是可以被欺騙的，我做不了那種得過且過的人，也受不了自我麻痹的生活。有時候看明白未必是一件好事，往往意味著更多痛苦，比如他們?！?p> 街上走過一群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外面世界異常昂貴的名牌服飾，在元宇宙中變得極具性價比，他們談笑著，間隙時抽一口掛在脖頸上的電子煙，女孩濃妝艷抹，踩著高跟鞋，步履如飛。在元宇宙的世界中，穿著高跟鞋跑馬拉松都沒問題，需要的只是對數(shù)據(jù)做一點小小的改動。
美麗的代價就此不復存在。
他們不會去思考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影響，欲望滿足，刺激的閾值不斷攀升，內(nèi)心找不到真正的寧靜與平和，陷入不斷外求的怪圈，最后越來越空虛。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苦短，享樂至上。
但寧負知道酒醒后的頭痛與乏力，狂歡過后，一切都沒有改變，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無處可逃。
寧負對艾詩怡說：“給這里的生活一個該有的位置，兩個世界也許真的并不相通，但連接點恰恰就是你自己，在這個世界你經(jīng)歷的改變，一定會原封不動地帶到外面世界去?！?p> 艾詩怡蹲在寧負身邊，沉默了很久，抬起頭來，說：“當時在夜店，你笑著找我兌金幣，眼睛里醉意迷蒙，一副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只是裝得沒那么像。我感覺你心事很重，一定是難過了所以才來這里喝酒的。你靠著墻，直接問我，如果把信用點轉了，卻沒有收到金幣怎么辦。我心里一驚，這也太坦誠了，我喜歡。之后上班得空了，我就偷偷瞅你，看你玩得很開心，對著酒瓶直接喝，可是坐在門口的吧臺，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難過再也藏不住了?！?p> “你說這些干嘛？”
“我有種感覺，我們快要說再見了?！?p> 寧負笑了笑，沒有說話，把煙按滅在地上。把食指湊近鼻尖，煙焦味很沖，這就是高度擬真的虛擬現(xiàn)實。
“你接著說，我聽完。”
艾詩怡說：“那時我就想，你一定是受了什么挫折，我得拉你一把，所以才帶你去賭場的。”
“所以呢？”
“現(xiàn)在感覺被拉一把的人是我?！?p> “我還感覺打賭輸?shù)娜耸俏夷??！?p> 艾詩怡抱拳到：“彼此彼此?！?p> 寧負起身，準備離開黑月基地，這次的旅行就到這里吧。
艾詩怡說：“能不能給我點透一些，剛才你說的關于兩個世界的那番話?！?p> “讓虛擬現(xiàn)實待在應當?shù)奈恢蒙?，也讓自己的欲望待在應當?shù)奈恢蒙?，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需要有足夠的勇氣去正視生活，不要活在自己編造的故事里。”
“受教了?！?p> 寧負的身影越來越淡，他正在離開這個世界。
敲門聲響起，寧負跌跌撞撞從VR儀中走了出來。
“寧負先生，我們是世界政府的工作人員，想實地了解一下您的生活情況。”
“請把手掌放在識別儀上，我要確認你們的生物信息。”
門外傳來滴的一聲，寧負說：“稍等。”
他返回VR儀，將紅線收進暗倉里。
一位穿著黑色條紋西裝，打著藍色印花領帶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寧負先生，據(jù)我們的了解，您已經(jīng)辭掉了之前在智能集團的醫(yī)生工作，現(xiàn)在您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不是出于工作需要，建議您搬至地下城，哪里舒適宜居，也有豐富的公共資源可以幫助您培養(yǎng)各種興趣愛好?！?p> “謝謝，我現(xiàn)在有了新的工作，我是一名電子競技職業(yè)選手，這是正式合同。我不屬于失業(yè)人員?！?p> 寧負禮貌地微笑著繼續(xù)說到：“根據(jù)法律，我依舊是一名納稅人，可以繼續(xù)享受地表成本較高的公共資源。進來坐？”
年輕人驗證了合同上的信息，說：“謝謝，不必了，如果有冒犯，還請您多多理解，我也只是工作而已?！?p> 寧負問：“你是人還是人工智能？”
年輕人眨眨眼睛，說：“那我先告辭了?！?p> 送走年輕人后，墻壁上的畫面換成了鄉(xiāng)村的夜空，繁星點點，中央空調(diào)送來一陣帶著稻香的涼風。所有建筑為了屏蔽輻射都用厚實的水泥全部封堵了起來，干凈的空氣就像水電一樣，由管道輸送至各個房間。
屋內(nèi)含氧量與濕度等各項指標都在正常水平，寧負給自己煮了一袋速凍水餃，在碟子中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點米醋，蘸著吃了個精光。
如果有窗戶，現(xiàn)在外面的世界應該也在夜里，核爆前還會看見點點繁星和皎潔的明月，現(xiàn)在大概只有一片漆黑。
灰塵懸浮在大氣之中，陽光都無法穿透。
情緒調(diào)節(jié)器發(fā)出柔和的綠光，寧負躺在床上，調(diào)出全息影像看了幾局《特種部隊》的比賽視頻，醒來之后應該就要去參加訓練賽了。
像極了大學時代躺在宿舍上鋪看直播的感覺，那時手指摩挲著床單，感受著織物細膩的紋理，從來沒有覺得活著是如此真實?，F(xiàn)在他又一次摩挲著床單，卻想起如果在《黑月基地》中睡著了，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覺。
虛擬與現(xiàn)實終究隔著一層物質(zhì)的媒介。
說元宇宙是精神世界的具象化或者表現(xiàn)形式，好像也不夠準確，但無論如何，寧負很清楚這二者之間有著不容置疑的差別。
手指在床單上劃過，伸到了枕頭底下，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物體。
情緒調(diào)節(jié)器的綠色緩緩變成黃色，又越來越深，幾乎要成為紅色。
是一片黑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