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酸霧迷蒙，寧負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頭，腳下是皸裂的瀝青路面，縫隙中向上升騰著縷縷白煙。
一隊士兵沉默著經(jīng)過，寧負呆呆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他還是很難相信這一切真正發(fā)生了。
墻邊有一具被廣告牌壓住的尸體，臉朝下趴在地上，手上的皮膚被酸霧腐蝕成黑色，血在雨水中流出，像一條條筆直的細線。
天光昏暗，夜幕降臨，遠處的體育館亮起了燈，已經(jīng)恢復了部分電力。寧負估計江依應該到了，他猛然驚覺沿途并不安全，那些士兵未必有能力保護江依，他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后怕。
來到體育館，江依正在和陳立談話。
寧負取下面罩，說：“蘇桃失蹤了。”
江依說：“抱歉?！豹q豫了片刻，她盯著寧負的眼認真說：“她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p> 寧負知道江依每次都說得很準，就像能預言未來一樣，但江依真的不會錯么？卸去濃妝的江依此刻嘴唇發(fā)白，自從布格利諾之后，寧負就感覺江依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
體育館內(nèi)，士兵沉默著搬運各種物資，現(xiàn)在他們能做的就是維持治安，盡快搶修通信基站。
陳立說：“我們光纖覆蓋率很高，應該可以盡快恢復基本的通訊?！?p> 寧負知道他在擔心什么，高層的領(lǐng)導者一直覺得阿列夫組織并不是獨立的，很可能是某些國家豢養(yǎng)的鷹犬，對于他們來說，首要的任務是確定這次核打擊是不是全球范圍的。
江依說：“做好戰(zhàn)斗的準備吧，不管敵人是誰，對么？”
陳立點了點頭，遲疑片刻后，他說：“體育館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二十七具尸體，死者有十五名工作人員和十二名武裝人員，除一人被匕首割斷喉嚨，其他人都是中槍而亡，應該有四把沖鋒槍不見了?！?p> 江依望向?qū)庁?，示意陳立可以信任?p> 寧負說：“我在場的?！?p> 陳立沒有繼續(xù)追問。
寧負忽然意識到這些人可能的確不是來刺殺江依的，他們在聲東擊西，蘇桃很可能被帶走了。
如果他們要刺殺江依，一定會派出精銳中的精銳，要刺殺蘇桃，便不用如此大費周折。
寧負讓加百列調(diào)出蘇桃想要找回的那份文件，里面雖然沒有任何與核輻射相關(guān)的研究，但實驗方向卻是人體細胞的自我修復與再生。
核爆產(chǎn)生的高強度輻射會擊穿人體細胞，使得細胞內(nèi)具有生命功能的大分子蛋白質(zhì)失去活性，導致細胞壞死，這便是核輻射對細胞的滅活作用。當壞死的細胞累計到一定數(shù)量時，器官即會發(fā)生病變，難以維持正常的生命活動，核輻射就是這樣殺死人類的。
此外，核輻射也會破壞細胞內(nèi)的DNA，從而使得本該正常死亡的細胞無限增殖下去，這就是癌癥。
阿列夫組織的莫桑就在從事對這個方向的研究，她試圖將癌細胞和干細胞結(jié)合在一起，使得人體的各個器官都可以像壁虎的尾巴一樣無限再生，從而打破基因鎖，逃脫死亡的魔咒。
幫助阿列夫制作抗輻射藥劑的人一定就是莫桑，他們需要蘇桃手里掌握的那些資料。
目前加百列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這么多了，大氣中的電離效應還在持續(xù)著，通信網(wǎng)絡(luò)依舊處于癱瘓的狀態(tài)。
寧負對江依說：“去把他們都殺了吧?！?p> 江依點點頭。
陳立說：“你們就以我的名義放手去做吧，出了事我擔著。需要武器裝備么？”
江依說：“我們自己有?！?p> 陳立想了想，問寧負要了手機，點開錄像機：“我是第一軍九營營長，陳立，此二人奉我命令執(zhí)行軍務，請予以放行?！?p> 寧負讓加百列切換各個頻段，嘗試聯(lián)系梅韻，他需要江依地下室里的裝備。
江依找來了一輛吉普車，阿列夫會在最近的港口登陸，距離此地有四個小時的車程。
寧負給車上裝了足夠的飲用水和壓縮食品，梅韻進入了通訊頻道，他說：“港口匯合?！?p> 發(fā)動吉普車，江依坐在副駕，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窗外的一切，寧負打破沉默，說：“簡直就像災難片里的末日一樣。”
江依說：“還好吧?！?p> 最近寧負總感覺她整個人都變得越來越淡，說不上的詭異，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又開始頭痛，眼前開始流光四溢，耳邊充斥著忽遠忽近的噪音，像是低語，又像是鼓點。凌亂的雨拍打著車身，地面坑洼不平，寧負用力握著方向盤，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車燈隨著顛簸亂晃，視線中偶爾突然出現(xiàn)滾落的巨石或者折斷的大樹，寧負竭力鎮(zhèn)靜地避開。
恐懼如潮水一般慢慢將他浸透，再次受到超出劑量的輻射，寧負開始發(fā)熱，呼吸困難，路像是沒有盡頭，江依借著車里的燈研究地圖，告訴他在哪個路口轉(zhuǎn)彎。
高速路上沒有任何車，寧負把油門踩到底，車速飆到了160km/h，輕輕動一下方向盤都會讓車身劇烈擺動，他只想快點再快點。
梅韻說：“老朋友也想來，我就把他捎上了。”
“誰？”
“當然是我們的徐大組長?！?p> “他的腿？”
“你看了就知道?！?p> 高速路的出口，已經(jīng)設(shè)好路障，這里是封鎖區(qū)，無數(shù)槍口對著他們。
寧負打開車門，高舉著雙手走下車，報出了陳立的名字。
夜雨中的士兵猶豫著，他們沒有接到上級允許放行的命令。
寧負穿著的迷彩服頃刻便被雨水打濕，寒意徹骨。
哨崗的指揮官示意解除戒備，行了一個端正的軍禮。然后點了點頭，兩名士兵上前移開路障。
寧負把車開了進去。
“那邊什么情況？”哨崗的指揮官問到。
“說不清，陳立長官的部隊在維持治安。”
“你們要去干什么？”
“執(zhí)行任務?！?p> 指揮官眼中閃過一片狐疑之色，對于他們來說，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流言四起，真假難辨，很難相信任何人。
寧負打開手機出示了陳立的錄像。
指揮官長出一口氣，再次立正敬禮。
江依也從車上下來了，她看到掩體之后的士兵舉著槍，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們來時的方向，伸在扳機圈前的手指微微顫抖。軍靴上都是泥水，衣襟也被吹來的雨水打濕。
輻射粉塵和酸霧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蔓延到這里，如果毫無防護必定會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但是他們對此還一無所知。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迷茫和疲憊，目前這種情況沒有出現(xiàn)在戰(zhàn)術(shù)手冊上，他們根本不理解發(fā)生的一切，只是本能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從爆炸到現(xiàn)在，他們沒接到任何命令，按照應急條例封鎖收費站后，便一直守在這里。
“世界毀滅了？”
“我們戰(zhàn)敗了？”
“這么久，收不到任何信息?！?p> “新時代，難道是恐怖組織？”
懷疑和絕望如瘋長的野草，吞噬著僅存的理智，信仰基石在酸雨中被一點點腐蝕，陷入崩塌和屹立的疊加態(tài)。
他們比以往都更加渴望一道命令，隨便什么命令都好。只要有一道命令，他們就會像曾經(jīng)那樣，以服從為天職，用驕傲點燃希望之火，這是他們的全部意義。
指揮官顫聲問到：“陳立長官有沒有什么指示？”
寧負剛準備說沒有，江依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活下去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