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餐廳，寧負點了兩杯灰雁馬天尼，因為用伏特加取代了金酒，所以口感更加辛辣刺激。燭光的映照下，蘇桃的面頰微微泛紅。
周圍多是年輕的男男女女，打扮時尚。寧負第一次到這種場合，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褲，酒吧服務生都比他多件馬甲。
蘇桃拿著玫瑰，用單反拍了幾張照片，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
寧負說：“常來？”
“不至于，有時和閨蜜會喝兩杯。”
“他們應該都很有錢吧？”
“嗯，剛剛瞄了一眼酒水單，這里的消費不低，不過你現(xiàn)在也很有錢呀。而且，你的錢都是自己掙的，不比他們體面多了？”
“還是會有點露怯?！?p> 蘇桃突然湊上前親了一口，寧負猝不及防，只覺得被小鳥啄了一下，反應過來后，蘇桃已經靠回了座椅。
“現(xiàn)在呢？”
寧負說：“更心虛了，自己畢竟不是這個圈子里的人。”
“能坐在這里喝酒的人家庭條件差不到哪里去，當然也好不到哪里去?！?p> 寧負一臉疑惑。
蘇桃解釋到：“如果我想要什么東西，可以向家里開口要錢，然后自己去買，絕大部分愿望都是能夠實現(xiàn)的。但是真正厲害的人，如果想要什么，打電話說一下，就有人送上門來，他們可能存款都不超過五位數(shù)，錢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但是這個社會上他們可以支配的資源卻近乎無限。那樣的人是不會來這里喝酒的，這里對于他們來說，和夜市地攤對于我們來說差不多?！?p> “我還挺喜歡夜市地攤的，煙火人間?！?p> “我也喜歡，但是逛夜市，就得忍受一些人比較油膩的目光，還有拎不清的小毛孩過來搭訕，遇見喝了點酒的，那更麻煩?！?p> 寧負點頭認可，叫來服務生，又加了兩杯金湯力。
“蘇桃，你想過以后嗎？”
“說實話還沒來得及想，現(xiàn)在一切都是停擺狀態(tài)，感覺整個世界也都在風云變幻之際，乾坤未定！”
寧負感覺蘇桃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是她說的對，有些事不論遲早肯定會來，比如此刻懸在他們頭頂?shù)奶旎鶆幽芪淦鳌?p> 蘇桃繼續(xù)說：“還有，真感覺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次參加發(fā)布會是不是也？”她雙手食指交叉放在粉嘟嘟的嘴唇前，說：“我知道規(guī)矩，你在做什么，不要問，猜到了，不要說。對不對？”
寧負說：“保鏢而已，應該不會出什么事。”
蘇桃抿了一下嘴唇，說：“我知道你其實很不容易，遇見我的時候，你還是個普通學生，現(xiàn)在坐在露天酒吧，喝著八十元一杯的金湯力?！?p> 寧負打斷她說：“運氣?！?p> “你胸口的刀傷，還有身體里核輻射，也都是運氣？”蘇桃點了一下寧負的鼻尖：“逞強?！?p> 寧負喝了一大口金湯力，草本植物的苦味恰如其分，清爽醒神，回味甘洌。他們又點了教父和龍舌蘭日出，蘇桃說還是更喜歡寧負調的。
又換了幾家酒吧，他倆都喝地東倒西歪。這時寧負看見了高中喜歡過的女孩，她穿著一身青花瓷旗袍，顯然是精心打扮了的，烈焰紅唇，在吧臺喝著一杯莫吉托，身邊的男孩身材高大，帶著漁夫帽，正在手舞足蹈地講著什么。
蘇桃覺察到寧負的異樣，說：“這么巧？”
女孩也看到了寧負，和身邊的高個男孩說了些什么，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她說：“這么巧，幾年沒見變帥了，這是你現(xiàn)女友？”
寧負點點頭。
蘇桃大大方方伸手，示意她坐在一邊。寧負知道好戲開始了。
“你現(xiàn)女友好有氣質。”
“謝謝，她剛從國外回來?！?p> “是嗎？哪個國家？”
蘇桃說：“歐洲，在巴黎學過一段時間繪畫，然后去瑞典學醫(yī)?！?p> “哇，好厲害，我也是學醫(yī)的，你現(xiàn)在是研究生嗎？”
“是的，一邊念書，一邊在瑞典納米醫(yī)療研究所做助理研究員?！?p> “在國外讀碩士感覺怎么樣？”
“我讀的是博士?！?p> “寧負，你運氣真好，有一個這么優(yōu)秀的女朋友。”
蘇桃插話到：“哪里，剛才我們還聊呢，他也覺得自己是運氣好，可我覺得不是。像我這樣的人才是運氣好，家庭條件比較好，做什么都容易，他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打拼上來的。能和咱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他付出的代價只會比我們更多?！?p> 寧負再次對蘇桃另眼相看，說話綿里藏針，言下之意無非是“你憑什么和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
女孩聽得云里霧里，蘇桃也算是看明白了，不值一提，于是問寧負：“要不要叫她男朋友過來，一起拼個桌？”
女孩說：“朋友?！?p> 寧負說：“都可以?！?p> 女孩向吧臺邊的高個男孩招了招手，寧負和蘇桃相視一笑。蘇桃說：“你男朋友好可愛。”
女孩說：“還是朋友，還是朋友。”
寧負靠在椅背上，酒精上頭，有些暈，相比于自己的記憶，女孩胖了不少，雖然妝容精致，穿著考究，但是坐在畫著淡妝穿著隨意的蘇桃旁邊依舊黯然失色。
當然，這是客觀而言。主觀上來看，寧負的眼里只有蘇桃。
再次見到女孩，寧負有些唏噓，自己的十七歲留不住，別人的十七歲一樣留不住，沒人能留得住。人各有命，不見她還能留一段體面的回憶，見過了以后僅存的美好便一掃而空。曾經讓他作嘔的事不過是以想象的形式出現(xiàn)，如今卻明明白白地在自己面前上演。
男孩摟著女孩，似乎是在宣示主權，眼睛卻又瞟向蘇桃的鎖骨，就憑這幅神態(tài)，他到底是什么成分已經不言自明了。
寧負深知是什么樣的人就會遇見什么樣的人，也明白在垃圾堆里翻寶貝有多滑稽。他現(xiàn)在有點可憐女孩了，他們都是欲望的奴隸，只不過寧負的欲望更高級一些，當然，更高級的欲望也意味著更致命的空虛。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也不代表認同。
蘇桃又點了一輪酒，她似乎對女孩和男孩的生活很感興趣，畢竟這樣普通的人除了寧負她基本上沒有接觸過，而寧負又是這樣普通的人中為數(shù)不多的異類，甚至是最特殊的。
高個男孩說：“你們住在哪里，一會兒打車順路么？”
蘇桃問寧負：“酒店訂在哪里了？”
寧負報了名字，男孩倒吸一口涼氣，均價一晚三千，他只是聽說過。
蘇桃說：“我們得找個代駕，可以送你們一程?！?p> 女孩說：“我們自己打車就好，不麻煩啦?！?p> 寧負幾乎是架著蘇桃出的酒吧，雖然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把鑰匙遞給代駕，他們坐進后排，蘇桃靠在寧負肩上，說：“想打游戲，好久沒玩《黑月基地》了，明天醒了去上網(wǎng)好不好？”
還沒等寧負回答，她便靠著寧負的肩沉沉睡去。
寧負好不容易才把蘇桃扔上酒店的大床，他自己也醉得厲害，幫蘇桃脫去鞋襪，蓋好被子，他脫掉襯衣，露出勻稱的肌肉，窗戶的倒影上可以看見胸口的刀疤，他打開窗，點了一支煙。
最近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天，肉眼自然看不見位于近地軌道的天基動能武器，但他總覺得盯著天空才能夠安心一點。
熄了煙，他沖過澡后蓋著毯子睡在沙發(fā)上，反曲露營刀就壓在靠墊底下。
想起之前來帝都，要么跟著爸爸旅游，住在四環(huán)外，要么網(wǎng)吧包夜，抑或擠在民宿的小臥室里。對于有錢的人而言，這座城市能把想到的一切變成現(xiàn)實，充滿了紙醉金迷的夢幻色彩。對于沒錢的人而言，這座城市同樣充滿著夢幻色彩，只不過是歷史積淀與文化底蘊，他們只能作為過客，驚鴻一瞥，在往后的日子里反復言說，引以為傲。
如果上帝之杖就此落下......寧負不敢想，他沒有做好接受這一切的準備，可能他一直都沒有辦法做好接受這一切的準備，但是該來的總會來，不會因為他沒有準備好就推遲，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