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港。
海風輕拂,鷗鳥歡歌。
張懷生單手按在被海風吹松的軟帽,和基里安一同下了船。
港口內(nèi),停泊著一艘艘發(fā)出此起彼伏汽笛聲的遠洋巨輪。
穿著禮服,手持文明棍的紳士們扶著游輪的護欄,和淑女們談笑風生。
遠遠眺去。
有尖頂?shù)母缣厥浇烫谩?p> 遍布黑洞洞炮孔的巨型堡壘。
數(shù)百米高的摩天大樓。
以及任何一個工業(yè)城市都會有的,如同森林般密集的煙囪,以及沖天而起的黑灰色煙柱。
基里安忍不住感慨道:“這可真是一座宏偉的城市,相比較之下,休斯頓就像個鄉(xiāng)下小鎮(zhèn)?!?p> 張懷生不置可否道:“到底是曾經(jīng)十三殖民地的基本盤,美利堅最發(fā)達的幾座大城市,都位于這里了?!?p> 美利堅的前身,是十三塊殖民地。
馬薩諸塞正是其一。
或許是剛下過雨,碼頭上一片泥濘。
捧著報紙,胸前掛著煙盒托盤的男孩吆喝著從泥濘中跑過。
“號外,號外,德皇重組新三皇同盟,法國著名將軍霞飛聲稱:這是舊時代的余孽,最后一次抱團取暖?!?p> “新三皇同盟?”
張懷生啞然。
歷史的走向,與他所知曉的已經(jīng)全然不同。
舊三皇同盟是四十年前,德意志帝國在鐵血首相俾斯麥的斡旋下,組建的俄奧德三國同盟。
而新三皇同盟,原本應該是德皇,奧皇與奧斯曼蘇丹組成的同盟國,結果奧斯曼帝國還沒參戰(zhàn),反倒是東華帝國參戰(zhàn)了。
現(xiàn)在東華的國際地位或許不高,只能屈居列強末席,但皇帝的法統(tǒng)在其余二位皇帝面前,反倒是含金量十足。
眾所周知,歐陸只有一頂皇帝的桂冠,也就是羅馬皇帝。
這頂皇冠于公元395年,被狄奧多西分裂成東西兩部分。
西羅馬帝國滅亡于蠻族之手,法統(tǒng)被法蘭克蠻子繼承,后來開創(chuàng)了神圣羅馬帝國。
作為統(tǒng)一了大半神羅地盤的德皇,和曾經(jīng)占據(jù)了絕大多數(shù)時間神羅皇位的哈布斯堡家族,勉強算是平分了神羅的法統(tǒng)。
東羅馬帝國滅亡于奧斯曼帝國之手,奧斯曼帝國自詡東羅馬帝國的繼承者,沙俄皇室娶了東羅馬末代公主,也自詡為東羅馬帝國的繼承者。
但這四位皇帝的皇冠,拼湊到一起,也就相當于一頂。
只是自從拿破侖皇帝僭稱皇帝之后,歐陸已經(jīng)不再講究什么法統(tǒng)了。
...
碼頭上,幾名搬運工聚集在一起。
他們有著典型的東方人面孔,身體瘦弱,穿著類似于背心的布褂,聚在一起小聲交談著。
“聽說沒,皇帝陛下向洋人宣戰(zhàn)了?!?p> “這可如何是好,咱們?nèi)缃襁€在洋人地盤上呢,可別讓那伙子白皮鬼給咱逮去礦山挖礦?!?p> “你想多了,咱們皇帝宣戰(zhàn)的是英國和法國,這邊的是花旗美利堅。”
“你懂個屁,花旗國跟英國根本就是一家子,你沒聽出來他們嘰里咕嚕的,說的都是同一種鳥語嗎?”
熟悉的鄉(xiāng)音令他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張懷生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卻又感覺有些無奈。
這個時代,在美利堅的華工數(shù)目不少,他們勤奮,且逆來順受,被本地人排擠,認為搶走了自己的工作。
他們?nèi)绮萁嬉话?,在異國他鄉(xiāng)艱難求生著。
而誆騙他們來此的蛇頭和牙人,作為同胞,不僅不會給予他們幫助,反而更殘酷地壓榨著他們。
比如以替他們把薪水寄回家里的名義,騙他們辛苦積攢下來的財富。
有句話說得好:老鄉(xiāng)騙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
東華的民族主義正在緩慢覺醒,但架不住缺德黑心的人遍地都是,他們可不認為自己跟那些底層老百姓是同胞。
噼啪——
一聲鞭響。
一個華人工頭惡形惡狀地走來。
他滿臉橫肉,留著如同傅滿洲似的的八字胡,與瘦弱的工人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都愣著干什么呢?”
“沒聽說馬上就要打仗了嗎?想活命就努力干活,一噸貨一毛錢,趕緊攢夠回國的船票,再呆下去,遲早給你們都弄去礦山?!?p> 一名華工仰起頭,冷哼道:“于大海,你這狗東西還好意思露面?李如良前些日子收的電報,說家里根本就沒收到過他寄回來的薪水?!?p> “你這畜生,把老子們的血汗錢都弄到哪兒去了?”
華工們?nèi)呵榧^,圍到了工頭身邊。
工頭不慌不忙,用英語喊了聲:“有人鬧事!”
頓時有兩個穿制服的巡警走來,大聲叫嚷著:“都給我住手,誰在鬧事?”
他們把手放在腰間的佩槍上,警惕地盯著華工。
“都給老子老老實實的,不然我就讓洋人給你們槍斃了?!?p> 工頭高傲地斜睨著華工們,隨即陪著笑,來到巡警們的面前,悄悄遞過去了一張鈔票:“沒事了,兩位?!?p> 巡警面露微笑:“如果他們再敢鬧事,隨時叫我們?!?p> 很顯然,他們早有勾結。
工頭看著敢怒不敢言的華工們,有些混不吝地說道:
“當初寄薪水的事可是你們主動要求的,又不是我攬下來的活兒,現(xiàn)在出問題了都來怪我了。你們問我,我還納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們要是不信我,大可把以后的錢都自己存好,反正我等時候一到就回國,你們沒錢回不去,就死在這花旗國吧?!?p> 華工們無奈,只好四散而去。
張懷生看著這一幕,心中生出了一種抑制不住的憤怒。
基里安扯了下他的袖子,說道:“這些都是你的族人嗎?他們在說些什么?”
“不關你的事?!?p> 張懷生快步走上前去。
靈性緩緩蔓延而出,如果有靈性視覺,就能察覺到從張懷生體內(nèi)蔓延出的靈性,正纏繞在工頭的身周。
“怎...怎么回事?”
工頭像是中邪般,徑直向水中撲去。
落水后,也不掙扎,就這樣直愣愣沉入海底。
這時,張懷生才扯起嗓子喊了聲:“救人啊,有人失足掉進海里了?!?p> 便帶著基里安快步離開了碼頭。
他不是在幫這群華工,純粹是為了發(fā)泄自己心頭的怒氣——因為工頭死后,這群華工頭上,依舊會換個新人來壓迫。
甚至境遇可能會變得更糟糕。
在這個時代,無論是哪個國家,底層老百姓都過不上什么好日子。
這才有了國際共運的基礎。
否則像是張懷生那個時代,美國佬的工人一個月輕輕松松掙兩千美元,但是吃喝不愁,瀟瀟灑灑;中華的工人一個月也掙兩千塊,但是只能饅頭夾咸菜,過得不如狗。
都是工人,但能是一碼事嗎?
這還國際共運個屁!
離開港口后,張懷生和基里安按照特蕾莎告知他們的地址,來到了一家專賣牛排的餐館。
這里的裝潢居然十分不錯,出入的客人也多是穿著體面的紳士。
略掃了一眼菜單,價格更是令人咋舌,一份牛排需要五先令,要知道在鄉(xiāng)下小餐館,一份牛排頂多幾個便士就夠了。
此時美元兌英鎊匯率約為5:1,也就是一英鎊兌換五美元。
英鎊作為此時的世界貨幣,絕大多數(shù)美利堅的地方餐館的標價,都是有英鎊,美元兩份,在很多人心目中,英鎊都要比美元堅挺的多。
兩人剛坐下不久,張懷生下意識摘下帽子透了透氣。
就被鄰桌的一個盎撒客人指著鼻子罵道:“愛爾蘭人也就算了!什么時候黃人也能跟我們一起用餐了?”
“沒錯,趕緊讓這個黃人滾出去!”
盎撒人群情激奮。
張懷生也沒跟他們爭執(zhí),反而拉著暴怒的基里安離開了餐館:“別跟他們發(fā)生爭執(zhí),不然待會巡警來了,會招惹不少麻煩。”
基里安氣道:“真是令人作嘔,這些盎撒人在本土根本就不是什么體面人。”
體面人也不會移民到美利堅。
現(xiàn)在在英國本土,絕大多數(shù)人還都看不起美利堅人,認為他們都是罪犯,小偷,無業(yè)游民的后代。
“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這么強的優(yōu)越感?!?p> 基里安依舊忿忿不平。
張懷生冷笑道:“因為這是他們僅有的了?!?p> 張懷生可太懂那種看似小資,實則囊中頗為羞澀的“體面人”的想法了,自己當初那件賣了二手的禮服,受眾就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