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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zhàn)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

154 強盜邏輯

  ……殺人從來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更何況你很清楚是自己的命令把那些毫不知曉他們悲慘命運的可憐人推向了死亡。但是,出于指揮官的必要職責,多數(shù)時候你都別無選擇。

  這種感覺和你把劍砍在敵人頭上,感到手臂一陣震動,接著意識到你奪走了一條人命完全不同。因為在戰(zhàn)場上,你只會記得揮劍,再揮劍;你只能聽到尖叫和哀嚎,從而在瘋癲中忘掉恐懼。

  軍事學院畢業(yè)的諸多年輕人中,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扛住那種揮之不去的恐懼,一步步成長為一個真正的指揮官。有太多人渴求像我一樣手持‘猩紅女王’,指揮幾十萬大軍了。但我負責任地告訴你,一旦拿起這把被詛咒的長劍,你便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地獄。你會為悲傷所困,被折磨得神智不清,身心支離破碎,只剩下對戰(zhàn)爭的恐懼。

  不是從軍事學院畢業(yè)就代表你一定適合坐在指揮官的位置上。如果你覺得自己對戰(zhàn)爭的藝術頗有天賦,那就繼續(xù)讀下去吧。前面的章節(jié)不過是我對于常規(guī)戰(zhàn)術的進一步解讀,而后面的內(nèi)容,是我為那些意志如鋼鐵般堅韌的后人所準備的。

  ——摘自《戰(zhàn)爭法則》第五章第九段(未刪減版本)

  唐納德在猩紅大公的馬場玩了整整兩個星期,暫時拋開雜務讓他久違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近些天他每日都要和勞倫斯比試一場,從劍術到格斗,又從酒量到辯論。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不為瑣事煩惱,身邊有幾個聊得來的朋友,還能隨便騎馬。這比在家里窩著強一萬倍。

  家里…

  不知道母親是否還好。唐納德的思維化作一潭死水,如燭火瞬熄。他把醉醺醺的勞倫斯扶了起來,打了個嗝。眼前亂糟糟的酒桌讓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回家的場景。陰沉的石桌上擺滿了東倒西歪的酒瓶,約克公爵正在與客人痛飲。唐納德不知客人的來頭,只是驚詫于一向追求完美無暇的父親竟然會在人前作如此丑態(tài)。

  真丟人。唐納德什么忙都幫不上,即使能幫,他也絕對不想幫。

  “少爺。”兩個女仆對唐納德行禮,“老爺正在與維克托大主教談話,請您先回房休息吧?!?p>  哦,這關我什么事?唐納德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后一聲不吭地走向自己的房間。前天夜里帶隊與叛亂的第三軍團作戰(zhàn),已經(jīng)掏空了他的精力。他現(xiàn)在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睡飽后帶上自己的鋪蓋,趕緊離開這個家。如果不是因為現(xiàn)在局勢動蕩,他寧愿睡在軍營的木板床上也不會回家。

  “老爺又喝多了?!逼渲幸粋€女仆對另一個新來的女仆咬耳朵,“千萬別弄出什么動靜,不然就會像夫人那樣…”

  他又打母親了?唐納德攥著拳頭,在臥室門前頓了幾秒。

  他什么忙都幫不上。

  于是他習慣性地沖進臥室,狠狠地把門甩上。按理說他已經(jīng)成年,又見過了戰(zhàn)場上的死人,理應不會懼怕父親的拳頭,但他就是做不到。從小到大他都活在那個極富男子氣概,高大健壯,人前永遠優(yōu)雅迷人的男人的陰影下。在外他可以是別人口中的“閣下、少爺”,在家他只能是“蠢東西,豬腦子”。

  門外,兩個女仆小心翼翼地擦著窗子,生怕弄出什么動靜招來一頓毒打。窗戶應該是敞開了,隔著門唐納德都能呼吸到新鮮空氣,里面摻雜著過了兩天還沒散去的灰燼味道。

  唐納德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些女仆顯然是以為他既然不說話,便不會豎起耳朵。有時,唐納德會懷疑別人會不會因為他是公爵的長子才愿意把他當人看。

  畢竟他的尊貴源于這個歷史悠久的家族,那些外人會覺得他可憐,也無可厚非。

  會客廳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女仆們馬上管住了口舌。約克公爵醉醺醺的笑聲讓唐納德恨得咬牙切齒。窗外,成片的藤蔓無精打采地爬滿了墻壁,滲出血一般的紅色。唐納德一閉眼,就能瞅見橫七豎八的尸首,以及其他可怖的景象。他身為攝政,怎敢在這種時候開懷大笑?極度憤怒之下,唐納德一拳搗在墻上,拉開門怒吼道:“閉嘴!”

  女仆們識趣地走開了。片刻后,伴隨著大門關閉的咔嗒聲,約克公爵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

  “你…回來了?”

  再次見到父親,唐納德的第一反應是對自己先前的恐懼感到不可思議。他怎么會畏懼這樣的男人?父親臉上蓬亂的胡須毫不避諱地藐視著宮廷審美,他的深色長禮服松垮地套在身上,一反過去衣冠楚楚的常態(tài)。雖然只是隨意一瞥,但唐納德就已經(jīng)確信,這個男人不是他熟悉的約克公爵。

  唐納德突然有點可憐他。于是他省略了預想中的爭吵,退回房間,把房門甩上,徑直躺在了床上,連盔甲都懶得脫。

  果然,還是來了。幾乎就在唐納德躺下的瞬間,房門洞開,現(xiàn)出父親的身影。那個男人噴著酒氣,臉漲得通紅。

  “聽說你在三天前擅自找到車夫,命令他備上我的車去接你的狐朋狗友。”公爵吼道:“混賬小子,我不會再放任你游手好閑了!”

  “哦,現(xiàn)在要緊的事務多得數(shù)不過來,你反倒最在意我用了你的馬車?!碧萍{德輕蔑地笑了笑,“怎么,喝得挺美?”

  “不準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公爵闊步向前,指尖直沖唐納德,“我是你老子!”門外的女仆們倉皇退至角落,大氣不敢出。就連聽說唐納德回了家,打算來探望他的弟弟妹妹,也嚇得拼命往自己房里鉆。

  “你是個懦夫,賣國賊?!碧萍{德心平氣和地說。

  公爵呆立在原地,絡腮胡下的面部肌肉顫抖不已。“放肆!你估摸自己當了軍官,我就不會把你關起來?別以為你是我的繼承人,我就不敢…”

  唐納德一把抽出佩劍,劍尖直指父親的胸脯。這把厚重的鋼制劍并不算鋒利,其裝飾意義大于實戰(zhàn)作用。即便如此,它依然可以將人開膛破肚。劍柄處鑲著一顆藍寶石,那是唐納德的母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公爵的話戛然而止。唐納德從床上一躍而下,步步緊逼,讓公爵被迫高舉雙臂,掌心向前。

  “你是一個無恥的敗類。”唐納德一吐為快,“我真該一劍刺穿你的胸口,而這還算對賣國賊的仁慈之舉?!?p>  “兒子…”公爵大驚失色,臉面煞白,不見了鋒芒,“你并未看透那些你自認為了解的真相。我不是賣國賊,這個國家已經(jīng)到了…”

  “那母親呢?你憑什么一喝醉了就打她?”唐納德晃晃手腕,把劍向前抵了兩寸,“你這雜碎,我要殺你易如反掌?!?p>  “別。”唐納德的小妹跑了進來。她這個年紀,還無法理解這對父子的矛盾。

  唐納德把頭偏向一側,眼中有一絲矛盾,但他沒有挪動劍刃。

  “大哥,別這樣。”唐納德的小妹哀求道:“求求你,把劍放下吧。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你現(xiàn)在倒是吭聲了?”唐納德縱聲狂笑,迅速收劍回鞘?!澳俏夷赣H挨打時怎么不見你替她求情?”

  他拔劍了。老天爺?。∵@小子只是去前線兜了一圈,怎么回來就好像變了個人?

  公爵退了一步,在椅子上落座,他慘白的臉色仍未退去?!澳阍趺锤摇粚Γ@是另一碼事。你根本不清楚,將執(zhí)政權讓度給圣女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如果我不…”

  “我不想聽你胡說八道。”唐納德轉(zhuǎn)身從書桌的抽屜夾層里取走了自己的私房錢,“你的頑強不屈呢?你的老謀深算呢?英勇無畏呢?都是放屁!你想舔那幫神棍的屁股我管不著,但別想讓我也這么做。”唐納德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警惕著公爵的動作?!拔矣写髽I(yè)待辦?!?p>  “又是你的狐朋狗友?我早就說過,那些下賤的雜種只會利用你的…”

  “哥哥,別走。”唐納德的小妹悄聲呼喚,淚水劃過她的臉頰。也許她不清楚大哥要去哪,但她隱約能感覺到,他將在外漂泊很久很久。

  “我必須走?!碧萍{德走向小妹,慈愛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拔也辉诘倪@段時間,你要多吃蔬菜水果,這樣我就能早點回家,行不行?”

  她點點頭。

  “再會,公爵閣下。”唐納德回首道,大步走出房間,“我不希望母親再受到任何傷害,你最好期盼我回來時她心情很好。不然,你會發(fā)現(xiàn)攝政的寶冠不能讓你免于一死。”

  他的嗓音飄蕩在走廊里。約克公爵起身大肆咆哮。唐納德的小妹萬分驚恐,拼命往后蜷縮。公爵擎起手邊的座椅,往墻壁大力砸去;他狂踹書桌,還把手邊的一切物件接二連三地摔向地板,蠻橫的重擊聲聲入耳。但唐納德已經(jīng)離開,即使他聽見了,也不會再折返回來的。

  他沒見自己的母親,只是怕看見母親臉上的傷口會抑制不住殺人的沖動。公爵很清楚,他臨走前的威脅是認真的。

  公爵喘著粗氣,轉(zhuǎn)頭看向小女兒。

  那雙野獸般的眼睛泯滅了人性。在父親的盛怒下,她不住地嗚咽。公爵注視著她,眼神再次浮現(xiàn)出生氣。他背對著她,似乎羞愧難當。然后,他扔下一把斷腿的椅子,悻悻地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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