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舊創(chuàng)
太陽還沒升起，勞倫斯就起床了。今天是菲麗絲的生日，而他要為她奉上一頓大餐。也許這就是卡琳給他放假的主要原因吧，她其實對這兩個年輕人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很是著急，似乎她很想把兩人撮合在一起?？諒奈刺崞疬^自己過去的故事，勞倫斯也只能猜測，也許她從沒有過這種經(jīng)歷，所以才會期待發(fā)生在眼前的愛情快速升溫。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某種意義上她還真是可憐。
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后，勞倫斯按住一塊牛肉，用搟面杖狠狠敲打著它。廚房里沒有照明燈具，廚具也很舊，如果勞倫斯沒在昨晚花幾個鐘頭把它們恢復(fù)成可以正常使用的狀態(tài)，那他今天恐怕就忙不過來了。他在黑暗中捶打著牛肉，肌肉緩慢扭曲變形的，粘乎乎的敲打聲包圍著他，讓他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他上次聽這種聲音是在戰(zhàn)場上，連枷狠狠咬在垂死之人的血肉上，直到把受害者的肌肉打成軟塌塌的餡——就像他現(xiàn)在做的一樣?，F(xiàn)在想來，勞倫斯覺得那個手持連枷的塞連人一定是個新兵，因為老兵更懂節(jié)約體力的重要性，他們不會把寶貴的力氣浪費在必死之人身上。
黑暗中的胡思亂想讓勞倫斯感到疲倦，于是他停下來休息。那塊牛肉已經(jīng)變得沉重而潮濕，這說明再加把勁就可以剁餡了。天剛蒙蒙亮，看來時間還很充裕。
“唔，你沒有常識嗎？”卡琳不滿地倚在門口提醒道：“我不反對你鼓搗食物，但現(xiàn)在天還沒亮，我想再睡一會，明白了？”
“好吧，我…盡量小聲，抱歉?！?p> 送走了卡琳，勞倫斯把一塊舊毯子墊在了案板下，繼續(xù)他手頭的工作。沒過太久，整塊牛肉就被他拍爛后剁成了餡，他的手指撫過這些碎肉，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擺弄成大小均勻、飽經(jīng)折磨的球體。他猶豫了一下，有顆肉丸在某一瞬間看起來好像一只模糊的眼睛，讓他的胃袋脹得難受。
“啊，牛肉，肉丸。”他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語，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的心率有些失常，“對了，它們需要腌上兩個鐘頭?！?p> 他在逃避。那時他被關(guān)在囚車里，有個重傷者的臉半掩在骯臟的繃帶里，只露出他的眼睛。據(jù)說，是塞連的魔法師燒了他。一顆火球掠過了他所在的陣線，將他身邊的其他人燒成了灰，但沒能立即殺掉他。勞倫斯還記得他眼周新生的息肉就和眼前的肉丸一樣，沒了表皮，明亮的粉紅。
不…這是牛肉，肉丸而已。他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然而思想總是自由的，在把抹上香料的豬肘架在火上烤時，他終于忍不住干嘔起來。他想起了斷肢和尸體，塞連人沒空替蘭斯人掘墓，所以就把堆積成山的尸體摞在一起焚燒，那個味道和烤豬肉的唯一區(qū)別就是少了鹽和各種調(diào)料的芳香。
勞倫斯并不矯情，這些后遺癥是他離開戰(zhàn)場后才慢慢顯現(xiàn)的。和他一樣，他的兄弟們當(dāng)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說的上是健全的。就連塞連最仁慈最慷慨的古斯塔夫公爵都覺得他們是一群可憐的靈魂。上百個血淋淋的可憐人，穿著偉大的蘭斯制服和盔甲，分別來自六個不同的行省，因為戰(zhàn)敗成了一群無家可歸的野狗。相似的命運讓他們結(jié)成摯友，相互信任，相互扶持。也許勞倫斯和他們的地位并不相同，但在一條船上，這些從來都不重要。唐納德是管事的，有時是勞倫斯發(fā)號施令，他們沒有完整的指揮鏈，平時也不存在上下級關(guān)系。任何敬禮或巴結(jié)的意圖都毫無意義，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恐懼之后，太多東西都失去了意義。
比起戰(zhàn)死的士兵，他們是一群幸運的混蛋。在塞連人眼里，他們不過是一群還能走路的尸體。戰(zhàn)場上留下的傷口可以被治愈，但永遠都不可能被隱藏起來。勞倫斯已經(jīng)開始覺得做這頓飯是種煎熬了，他很后悔自己沒多買點蔬菜，而不是肉食。無端的妄想讓他意識到動物的尸體事實上和人類的尸體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
幸好，他很快就從無邊際的想象中解脫出來。他打了幾個雞蛋，往碗里撒了把鹽，然后開始攪拌。他的動作很慢、很輕，這讓他能暫時抑制不適反應(yīng)。陽光照在金黃的蛋液上，讓勞倫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旅店里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客人，也沒有麻煩。當(dāng)卡琳還在睡夢中與噩夢作斗爭時，勞倫斯放下了碗，把皮肉焦黃、半生不熟的烤肉從火上取下，然后把肉丸浸在調(diào)好的醬汁里。當(dāng)他做完這一切的時候，野貓野狗那幾乎要死了的哀鳴在地窖般陰冷的走廊里回蕩，然后，就是卡琳推門走出臥室的聲音了。
啊，她好像很喜歡喂這些小家伙。跟卡琳生活過一段時間后，勞倫斯才注意到一些細節(jié)，比如說卡琳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遠比對待人類要耐心，哪怕她不擅長溫柔的安撫，也會在這些小動物面前努力擺出一副沒有威脅的姿態(tài)。原先勞倫斯不太能理解，但從戰(zhàn)場上回來后，他多少能理解一點了。
卡琳一直在掩飾某種情緒，勞倫斯并不確認那是不是對同類的厭惡，或者說憎恨。
卡琳很少和勞倫斯談?wù)撟约旱倪^去，因為它很可能會嚇到一個年輕的靈魂，然后使他對這個冰冷的世界心生絕望。她不知道該怎么教勞倫斯熱愛這個世界，熱愛并不完美的生活，因為她自己就傾向于用暴力來解決所有問題，而有些問題偏偏是暴力無法解決的。在全能之主規(guī)定的概念里，暴力可以代表壓迫和罪惡，因此，對一個想追求幸福的人來說，避開暴力是有益的。
“好了，稍等一下?！笨盏穆曇艨拷?，她推開了廚房大門，看了看勞倫斯準(zhǔn)備的食材。
“牛奶在哪？”她面無表情，好像沒看出勞倫斯的臉色不太好。
“左手邊，櫥柜二層，餅和一些動物內(nèi)臟都在那里?！眲趥愃孤忉尩溃骸皬N房太亂了，所以我稍微收拾了一下?！?p> 她從櫥柜里拿走了要用的食物，微微點了點頭?！昂芎?，繼續(xù)吧?！?p> ps：我明白，本書的更新速度的確非常慢，因為我每天都有非常多的事要處理，而碼字只是我的愛好，并非職業(yè)。白天我要處理許多讓人血壓飆升的破事，到睡前我才能抱著手機對剛碼出的兩行字發(fā)一個小時呆，所以更新頻率極不穩(wěn)定，且經(jīng)常難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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