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識
亞當(dāng)·勞倫斯沿著破舊的建筑群來到一間酒館門前,他推開了小門,低下頭避開低垂的門楣,走進了塞納唯一一間可以住店的酒館。一個滿臉橫肉、肩膀?qū)掗煹闹心昴腥苏驹诠衽_前,一邊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一邊從面前沉重的黑色鐵鍋里撈出一塊被燉爛的肘子,將它切碎,擺進盤里,端給正在喝酒聊天的客人。
“要點什…”男人剛抬起頭就看到了勞倫斯的鎧甲,被嚇得不敢說話。小酒館里香氣繚繞,四周一片寂靜。勞倫斯那雙沉重的靴子在上了年紀(jì)的木質(zhì)地板上踩出刺耳的聲音,他環(huán)顧四周,盯著那一張張粗野、丑陋的臉,慢慢向柜臺走去。
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平民眼中是個令人生畏的狠角色,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人們的目光迅速從他的視線里移開,這里也是如此,沒有什么不同。
他能理解人們對他出現(xiàn)的反應(yīng)——權(quán)力、華貴的著裝、繁瑣的禮儀、古怪的脾氣,還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權(quán)力斗爭,這些人們下意識會聯(lián)想到的東西都是平民所害怕的東西。尤其在塞納,當(dāng)?shù)厝藢ν鈦碚叱錆M了不信任,年過四十者更甚。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騎士,一身鎧甲和精致的武器是顯而易見的。他的存在總會使不愿惹是生非的人感到恐懼和畏縮。
“老爺,您想要什么?”酒館老板吃力地問道。他想掩飾自己的緊張,但沒有成功。那瞪大的眼睛和滿頭大汗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一個房間、一頓飯。”勞倫斯靠近吧臺,盡量平靜的說道:“來碗肉湯的話就更好了。”
“那請您先付賬吧老爺,一共是三枚…不,兩枚銀幣。住店免費?!崩习寰o張地搓著他濕漉漉的手解釋道:“我不是質(zhì)疑您的信譽,但您也知道,冬天是困難時期,肉和香料都不便宜。相信您會原諒我的失禮,因為我不清楚哪些人付不起錢。所以…老爺,您懂了嗎?我的意思是…”
酒館老板坐立不安,這讓勞倫斯有了一些勇氣。他慢慢將破舊的毛毯從肩上扯下,把手中的長劍往吧臺上一拍,抿著嘴不快地問道:“這個夠嗎?”
“不!老爺,您不能這樣!”老板哭喪著臉哀求道:“我有兩個不滿十歲的女兒,還有個快要病死的老婆,求求您…”
“你誤會了。”勞倫斯被眾多客人盯著,臉皮也有些發(fā)緊,“我是說用這把劍抵賬?!?p> “不!我不能收您的劍!這是您的武器,也是您榮譽的證明。除了其他老爺外沒人有資格收下它!”酒館老板舔了舔嘴唇,猶豫了一下哀嘆道:“一個銀幣,一個銀幣就好,求求您…”
“我認(rèn)得那劍,我堂弟的侄子的表姐的遠親也有一把那樣的劍?!痹趦扇私┏謺r,一個滿口黃牙的老酒鬼開始得意洋洋地對那群臭氣熏天的農(nóng)夫和旅行者吹牛了。
“呿,誰不認(rèn)識似的?!绷硪粋€不屑的聲音響起,“劍鞘上的金色花紋象征寬容、豐饒,紫紅色的底色象征公正,在蘭斯也代表王室尊嚴(yán)。劍柄上的圖案是獅鷲,意為永不戰(zhàn)敗的無畏精神。十字標(biāo)示為庇護之意…如果我沒猜錯,只有國王才能指揮的銀翼騎士團會使用這種佩劍。嘿!老兄,我沒說錯吧?”
勞倫斯低著頭,沒有絲毫搭話的想法。那邊亂糟糟在討論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清了,屈辱和失落讓他不愿再與老板爭執(zhí),拿起劍扭頭就走。
“喂,回來,你的賬我來結(jié)!”有個女聲響起。
勞倫斯充耳不聞,他的靈魂來自于一個遙遠的、富饒而強盛的文明,那里有句古話叫“士可殺不可辱”。勞倫斯雖然不是什么豪氣沖天的俠士,但不食嗟來之食,這點骨氣他還是有的。
可惜他實在是太餓了,剛推開門走了幾步,被外邊的冷風(fēng)一吹,勞倫斯就突然昏了過去,撲倒在雪地里。鎧甲與地面接觸發(fā)出嘩啦一聲巨響,外面就再沒了動靜。
“蘭斯騎士的耳朵都不好使嗎?”面面相覷的人群中,一個戴著寬邊兜帽,把臉藏在皮毛大衣里的姑娘站了起來,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羅恩,跟我出去把他抬進來。”
……
“好香…”躺在床上的勞倫斯像條缺氧的鯰魚一樣咂吧著嘴,很快他感到一股熱流緩緩順著喉嚨滾進了胃里,暖洋洋的,十分舒適?;謴?fù)了一點力氣后他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間窄小的客房內(nèi),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身旁有個中年男人正耐心地用小湯勺將肉湯往他嘴里送。意識到之前自己并不是做夢的勞倫斯慌忙翻身下床,一抬頭,就看到一個把臉藏在兜帽里的女孩正靠在門邊把玩著他的長劍。
“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好些了?”女孩拔出長劍,反復(fù)撫摸著上面繁復(fù)的華麗紋理,隨口問道:“羅恩說你劍上的紋章代表你是銀翼騎士團的成員?是這樣嗎?”
一男一女,都不太像是老實巴交的普通平民。勞倫斯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下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我聽說銀翼騎士團一直駐扎在王都外圍,沒有調(diào)令不得隨意離開。另外,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么會窘迫到如此地步?甚至連一枚銀幣都拿不出?”
“也許是軍需官沒能算好該給我多少錢,也許是因為我不再為國王效力了。隨便你怎么猜。”勞倫斯站直,整理了一下盔甲補充道:“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但我不能透露更多信息了?!?p> 勞倫斯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但他也沒傻到會因為一碗肉湯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透露自己的所有底細。
“那看來是后者了?!迸㈤L劍扔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揚。
“為什么?”勞倫斯皺了皺眉頭,但他馬上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不打自招,他很快就閉上了嘴。
“很簡單,對于一個蘭斯騎士來說,榮譽就是一切。而你眼睜睜看著我把玩你的佩劍,還反復(fù)搓捻上面的紋章卻無動于衷,只能說明你已經(jīng)不再誓死守衛(wèi)國王了。”
雖然是歪打正著,但勞倫斯還是暗暗對女孩的觀察力感到吃驚。他曾以為這個酷似中世紀(jì)的地方落后又愚昧,現(xiàn)在看來并不完全是那樣。
“放松點,我們沒有惡意。”女孩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張俏皮可愛的臉,一頭棕色的短發(fā)呈現(xiàn)出蓬勃的活力,如果放在勞倫斯之前生活的世界里,她算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美女。只是她雙目無神,眼袋黑青,似乎是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面容的憔悴多少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一些。
“無意冒犯。蘭斯的騎士,有興趣談筆生意嗎?”她看勞倫斯并無開口的意愿,便聳聳肩,主動上前伸出右手,“費舍爾·菲麗絲,敢問閣下怎么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