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陪酒試探的回應(yīng)

　　因為這次新年初詣，林真秀2015年的元旦假期過得頗為壓抑，在假期結(jié)束前一天就借口要參加校友會回到了東京。

　　當(dāng)然，他沒有說謊?；貋懋?dāng)天中午參加了東外大在中央省廳、東京都廳和公共機構(gòu)工作的同期生聚會，那位名為桑子真帆的NHK女主播也參加了——雖然被叫做前輩，實際是因為大一歲，論期別是同一期。這位女主播在聚會上好一陣糾纏林真秀，但后者可是知道她可怕的風(fēng)流史，腳踏三條船的偉業(yè)，哪敢多拉扯，哄了幾句就找了個借口溜到中央省廳的同期中，聊起各自省廳內(nèi)的消息，尤其是和文部科學(xué)省的同期聊得最為熱烈。

　　中央省廳中東外大出身的公務(wù)員很不少，外務(wù)省和文部科學(xué)省是數(shù)量較多的兩個省廳，交流也就相對頻繁一些。林真秀所在的文化交流·海外廣報課又和文部科學(xué)省有許多業(yè)務(wù)交集或彼此需要借鑒的地方，因此很重視同期生聚會，每次交換信息都會讓他有所收獲。

　　同期生聚會后的第二天，假期結(jié)束，這名公務(wù)員開始上班，繼續(xù)外務(wù)省的日常工作，同時開始詳細(xì)地收集目前日本偶像市場的資料。

　　投入工作沒兩天，林真秀就在一個上午收到田義和發(fā)來的手機郵件。郵件中向他通報Coniconi Japan已經(jīng)注冊完畢，租好了辦公室，即將投入運作的事。田義和之后就會常駐東京，履行日本分社社長的職責(zé)。同時，郵件中又一次發(fā)出宴請林真秀和鈴木悅光的邀約，言辭熱忱，很有不答應(yīng)誓不罷休的樣子。

　　林真秀想了下，決定答應(yīng)。一來，這是東亞三國商務(wù)往來的傳統(tǒng)，能推一時不能推一世；二來，以后田義和與鈴木悅光經(jīng)常要打交道，不熟悉起來就只能不斷找自己；三來，元旦假期想到的偶像海外推廣網(wǎng)絡(luò)平臺是否可行，他還要聽下coniconi方面的看法。最后，才委托易旭幫自己辦事，不給他的員工一個面子不太好看。

　　他正要回復(fù)郵件答應(yīng)，又停了下來，想了想，打開手機郵箱，找到12月31日收到的那封郵件，點開回復(fù)，開始在正文中打字：“松村桑：有一個讓你還人情的機會，你要不要？之后兩清，無論什么事都一筆勾銷，不再和你聯(lián)系。有意的話給我打電話?！?p>　　點擊發(fā)送后，林真秀又給鈴木悅光發(fā)了個郵件，將田義和想宴請兩人的事說了下，問他是否同意，如果同意，什么時候方便。再給田義和發(fā)了個郵件，告訴他正在詢問鈴木悅光的意見，請他等會兒，有了消息就告訴他。然后將手機扔到一邊，繼續(xù)工作。

　　過了沒多久，鈴木悅光和田義和的回復(fù)郵件接踵而至，一個說可以，聽你安排，時間都沒問題；一個說好，等消息。唯有松村沙友理的回復(fù)，無論是郵件還是電話都遲遲未到，不過林真秀也不在意。

　　工作起來，時間過得就會很快。冬天的日照特別短，不知不覺大樓外的天色就變黑了。這時，還在加班的林真秀聽到了手機來電鈴聲響起，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出現(xiàn)在屏幕上。他一邊走出辦公室，一邊接通電話，隨即耳邊響起松村沙友理的聲音。

　　“對不起，林桑，我之前在錄番組，現(xiàn)在才看到郵件。請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錄番組嗎？看來文春的報道沒給她帶來多大傷害。林真秀也沒多想，徑直就說：“有一個商務(wù)宴請，需要一個ホステス作陪，你可以嗎？”

　　電話那頭，松村沙友理緊緊抓住手機，死死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失望、屈辱和恐懼一瞬間涌入心頭。

　　ホステス就是Hostess的假名寫法，有很多種意思，但在日本，在這時候的語境中只有一個含義，就是陪酒小姐。

　　雖然在日本的大眾認(rèn)識中，陪酒小姐并不是一種低賤的職業(yè)，甚至還能在東京文化學(xué)研究所對1154名女高中生進(jìn)行的調(diào)查中，力壓公務(wù)員、護(hù)士，成為排名第12的熱門職業(yè)，并出現(xiàn)桃華繪里、齊藤理惠這種傳奇人物，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整個日本色情產(chǎn)業(yè)中的一部分，底層女性走投無路的選擇。

　　在日本這種男權(quán)加金錢的社會里，身為女性的松村沙友理對林真秀說出這話一點都不驚訝，甚至覺得理所當(dāng)然，但再理所當(dāng)然，她一個出身中產(chǎn)階級家庭，名門高中畢業(yè)，頂級偶像女團(tuán)中的TOP成員也從來沒想到過ホステス會和自己有關(guān)系，更沒想到過有一天會被叫去當(dāng)ホステス。

　　還好林真秀是說ホステス（比較高級的陪酒女，例如銀座的夜總會、俱樂部中的，頭牌叫做嬢王），如果是売春婦（最底層小餐館中的陪酒女）、ギャバ嬢（中層的陪酒女，例如酒吧），她肯定立刻就掛斷電話。

　　耳邊只有電話中沙沙的底噪聲，林真秀知道這種沉默是松村沙友理在拒絕，只是不敢直接說出來，但他同樣不說話，也用沉默施加壓力。

　　沒辦法，乃木坂46已經(jīng)成為他策劃的偶像文化海外推廣計劃中的一個備選項，這個組合是否足夠干凈，成員是否抗壓，有沒有可能出現(xiàn)類似色情交易的丑聞，對他非常重要。今天這個電話，不是真的要讓松村沙友理來陪酒，而是對乃木坂46進(jìn)行的考察。

　　過了好一會兒，松村沙友理有些嘶啞的聲音才傳過來，“很抱歉，林桑。這是偶像禁止的事，運營委員會也不會允許，如果我做了，無論如何都只能畢業(yè)了，所以，請允許我拒絕?！?p>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林真秀再一次施加壓力。

　　“是的，我知道?！彪娫挼牧硪活^堅持著。

　　“可是有大人物會出席，你不問下你的經(jīng)紀(jì)人嗎？”林真秀問。

　　“不用了，這個我自己就能做決定。”

　　松村沙友理過關(guān)了，接下來也沒有必要再試探她的經(jīng)紀(jì)人。經(jīng)紀(jì)人是乃木坂46運營委員會的化身，林真秀不覺得自己有足夠權(quán)勢讓一家和外務(wù)省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企業(yè)低頭，也覺得一個偶像運營團(tuán)隊比他明白什么是偶像最不能觸及的丑聞。更不要說，乃木坂46合同會社不是AKS，背靠索尼音樂娛樂這種龐然大物讓他們有勇氣、有底氣可以堅持。

　　“很抱歉，松村桑，剛才和你開了個玩笑?！绷终嫘銚Q了副輕松的口氣，“不過，我確實想要邀請你參加這次宴請，因為有些事可能要請教你?！?p>　　電話中又是一陣沉默，或許那一頭還在遲疑，不知道林真秀說的是真還是假，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

　　“來一次，你就能帶一個重要的消息回去，可以在你的隊友面前抬起頭，說自己已經(jīng)將功贖罪了?！毖普T之后，林真秀再給出一顆定心丸，“你可以讓你的經(jīng)紀(jì)人知道這件事，雖然不方便邀請他參加，但他可以在附近等著，隨時接你走。如果還不放心，你可以帶一個隊友來陪你?！?p>　　電話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傳來清晰可辨的長長舒氣聲，松村沙友理的聲音隨后響起，“請問是什么時間，在哪里？”

　　“日曜日晚上，”林真秀問，“時間可以嗎？”

　　“可以。”

　　“那具體時間、地點，回頭給你發(fā)郵件，你確認(rèn)來就回個郵件給我?！?p>　　這是允許她可以不來，松村沙友理緊張的情緒更加放松一些，但林真秀緊隨其后的一句話讓她心里燃起了怒火。

　　“如果你帶隊友來，不要帶漂亮的，被人惦記了不好。”

　　這話比剛才聽到陪酒還可惡！難道我不夠漂亮，沒資格被人惦記？

　　松村沙友理差點改變了主意，要在電話中惡狠狠地拒絕，但耳邊傳來的一聲再見和緊接著的嘟嘟聲告訴她，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

　　居然說完就掛，一點都不留戀。自己就那么沒吸引力嗎，就這么不想和自己多說一句嗎？

　　松村沙友理的肚子快氣炸了，連休息室內(nèi)，她面前最愛的炸雞都失去了吸引力，一直氣鼓鼓到收到林真秀發(fā)來郵件的那一刻。

　　打開郵件，看了下時間和地址，再按照餐廳名字查了下口碑，她又放了一點心，那是正經(jīng)商務(wù)餐廳，不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么，接下來就要面臨一個難題了，要不要告訴經(jīng)紀(jì)人？

　　照理應(yīng)該告訴，但告訴之后也有可能會被禁止去，那么她欠林真秀的人情就沒法還了。這人情可不輕，而且不止一個。

　　第一個人情是JAPAN EXPO的演出，不僅避免了在隊友對她的不滿上又加上一顆砝碼，還讓她得以躲過了謹(jǐn)慎處分。

　　第二個人情是為她打聽了乃木坂46紅白落選的內(nèi)情，還在經(jīng)紀(jì)人面前說出來，釋放了她緊繃的神經(jīng)所承載的壓力，改善了運營、隊友對她的態(tài)度。這比第一個人情還讓她感動。

　　松村沙友理咬著嘴唇想，要不就不告訴經(jīng)紀(jì)人了？看那天富樫桑對他的熱情，就算先斬后奏，回來也不會被處分吧。這和朋友一起吃個飯有什么不同呢？既不是戀愛，也不是私聯(lián)。如果因此遇到什么困難，他也會幫著解決吧。他還說能帶一個重要的消息回去，這樣運營更加不會生氣了。不過，一個人去還是不太好，有些說不清，還是找一個隊友一起去，既能給自己做證明，也更加安全一些。

　　那找誰呢？

　　麻衣樣？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是她還在生自己不告訴她那件事的氣，要是知道了，一定會不讓自己去。而且，麻衣樣太漂亮了，要是被人惦記上，自己永遠(yuǎn)會有負(fù)罪感。

　　那還能是誰？娜娜敏還沒好到可以說這事，而且她也還在生氣，肯定會反對。論漂亮，她也很引人矚目，一樣不適合。

　　可是，連娜娜敏都不能說，其他一期生就更加沒法開口了。何況自己剛犯了事，夾起尾巴還來不及，要是讓她們聽到自己要去陪酒，還要拉著她們?nèi)?，一定會說自己不吸取教訓(xùn)，又要給團(tuán)隊帶麻煩了，去告訴經(jīng)紀(jì)人都有可能。

　　生駒、西野、生田、深川、高山、秋元、星野……松村沙友理將一期生一個個想過來，都覺得沒法開口。二期生？那就更加不可能了。二期生和一期生到現(xiàn)在關(guān)系都很疏遠(yuǎn)，與其說是隊友，還不如說是對手。何況二期生絕大部分都是under，帶過去他會不會覺得是慢待呢？

　　正在思考的時候，一個端著便當(dāng)正在找地方準(zhǔn)備坐下來吃飯的身影映入了松村沙友理的眼簾，她眼睛一亮，這個似乎可以。

　　當(dāng)過Center，拿出去誰都說不出不是來。長得雖然算漂亮，但面相還很稚嫩，那些三十歲左右的精英官僚和成熟男人未必看得上。就算看得上，未成年三個字就能讓他們止步。最重要的是，和她可以談條件。

　　“堀，我們坐一起吃飯怎么樣？”松村沙友理招手。

　　乃木坂46二期生，第七單的Center，這時候十八歲零三個月的堀未央奈聽到前輩召喚，略有些吃驚地走了過來。

　　“松村桑?！彼兄?jǐn)?shù)卮蛄藗€招呼。

　　從2013年5月到現(xiàn)在，進(jìn)入乃木坂46已經(jīng)一年半多了，堀未央奈依然和一期生有著格格不入的感覺。尤其第七單的空降，她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一期生冷漠的眼神，毫不掩飾的排斥?，F(xiàn)在松村沙友理的主動招呼，不會令她受寵若驚，只會提高警惕。

　　“一起吃，今天的炸雞不錯，來一塊試試味道吧?！彼纱迳秤牙砺冻鲂θ荩瑢⑸砬暗谋惝?dāng)向堀未央奈這里推了下。

　　堀未央奈臉上連忙堆起笑容，搖著頭說：“不用了，不用了?！?p>　　松村沙友理不理會，硬是夾了一塊炸雞給她，堀未央奈只好連聲說謝。

　　“熱海玩得怎樣，愉快嗎？”松村沙友理用輕松的口吻開始了閑聊。

　　“很好玩。”堀未央奈小心翼翼地回答。

　　“一個人晚上過去和家里人匯合，很辛苦吧。不過這種熱切期待的心情也是人生中的一種體驗，以后想想，或許還是不錯的回憶呢。”

　　松村沙友理的話都快讓堀未央奈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了。

　　這位一期生前輩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自己了，不僅知道自己新年假期和家人去熱海旅游，還知道自己出發(fā)當(dāng)天突然有工作，結(jié)束后夜里獨自趕過去和家人匯合這件事，明明沒和幾個同期說過啊。

　　“熱海的商店街，以前做‘乃木坂在哪兒’節(jié)目時，和麻衣樣還一起去過呢。你也去了吧。”

　　這一連串的熱情聊天，讓堀未央奈如坐針氈，勉強回答著，煎熬地等到了松村沙友理揭開謎底。

　　“我認(rèn)識一個外務(wù)省的精英官僚，希望我參加他在日曜日的商務(wù)宴請，說有偶像的事想要咨詢，怕我擔(dān)心不安全，讓我?guī)б粋€隊友一起去。堀，和我一起去好嗎？”

　　“松村桑！”堀未央奈只覺得全身寒毛卓豎，驚恐地壓低聲音說道：“這被運營知道是要被辭退的。”

　　“不會?！彼纱迳秤牙砥届o地說，“富樫室長單獨帶我去見過他?！?p>　　至于為什么帶去，單獨帶去后是不是獨處，這就沒必要說了。

　　堀未央奈這時候不止是寒毛卓豎，更是渾身冰涼了。這是枕營業(yè)嗎，連運營都要主動的枕營業(yè)？松村桑都覺得一個人不能滿足對方，要拉自己下水嗎？

　　松村沙友理看到堀未央奈那雙原本就超級大的眼睛睜得快要成圓形了，知道對方一定想歪了，害羞和惱怒的情緒同時在心里翻騰，臉上的火熱快要壓制不住。

　　“不要亂想?！彼吐曊f道，“是正經(jīng)的商務(wù)宴請，不會續(xù)攤，結(jié)束后就可以離開?！?p>　　堀未央奈低下頭，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但打定了主意，不管是不是枕營業(yè)，就當(dāng)沒聽到。這位前輩做愛人都能沒事，剛公布的11單選拔居然還在其中，自己可沒那么大本事，那么好運氣，更加不想被枕營業(yè)。

　　“不用擔(dān)心，你是當(dāng)過Center的，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讓你去那種陪酒的場合?！彼纱迳秤牙硐肫鹉蔷洹哎邾攻匹埂保悬c心虛，但還是選擇相信林真秀，“去了后，你要是覺得不安全，隨時可以走，報警也可以?！?p>　　堀未央奈低著頭，裝沒聽見。

　　說是隨時可以走，誰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走的了。說是可以報警，一個女偶像遇到這種事報警，偶像的路就算絕了，娛樂圈的路也斷了，自己還想成為日本第一的偶像，還想做女優(yōu)呢，絕不能冒這個險。

　　“堀，你愿意陪我去的話，以后節(jié)目上，我會關(guān)照二期生的?！?p>　　堀未央奈慢慢抬起頭，雙唇緊閉。

　　“這是時間、地點。你可以查下，是不是正經(jīng)，是不是安全?！彼纱迳秤牙砟贸鍪謾C，打開郵件，將手機推到堀未央奈面前。想了下，又補了一句，“外務(wù)省的精英官僚，我能還在選拔，都是運營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一個人拉不起二期，但如果他肯幫忙，多的不敢說，一個兩個，運營未必會拒絕?！?p>　　堀未央奈沉默好一會，慢慢地將手機拿到眼前，查詢了起來?？赐曛?，她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問題，“他會肯嗎？”

　　“不管他肯不肯，我答應(yīng)的事情一定會做到?！?p>　　堀未央奈默不作聲，松村沙友理伸手將手機取回來，“那我就回復(fù)他了？”

　　堀未央奈還是默不作聲。

　　松村沙友理看了她一眼，點擊回復(fù)，在正文中簡單輸入了“いい”，將郵件發(fā)送出去，然后看著堀未央奈，安慰她，“放心，對方是前途遠(yuǎn)大的精英官僚，未來是要做局長，做大使的，看不上我們小偶像?！?p>　　這既像是安慰堀未央奈，也像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