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灰燼里的梔子
“在急診手術上遇到麻醉高危人群,要兩害相權取其輕,能暫停手術,先治療的,咱們就暫停?!?p> “必須手術的,那就遇上什么癥狀,處理什么癥狀?!?p> “比如哮喘急性發(fā)……”
張蕓剛想舉個例子,監(jiān)測儀上的紅燈忽然閃爍起來。
“滴!”
“滴滴!”
聲音也更為急促。
言冬筆下不停記錄著數(shù)值的變化和當前的時間,腦子里快速閃過可能導致眼前狀況的幾種原因。
剛剛做完止血操作的主刀醫(yī)生動作頓了頓,抬起頭來,“沒事吧?”
張蕓看了看,道:“心率和血壓高了些,可能是麻醉淺,我再加點藥?!?p> 加深麻醉后,果然恢復了正常。
但沒到五分鐘,監(jiān)測儀又“滴滴滴”地叫了起來。
患者的氣道壓逐漸升高,加深麻醉和吸痰的操作都沒有起到效果。
張蕓只能讓主刀醫(yī)生暫停操作。
神外那醫(yī)生停下動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張蕓,你說你是不是烏鴉嘴?”
回應他的,是——
“閉嘴!”
接下來,張蕓一系列操作看得言冬眼花繚亂,記錄單上除了時間,其他東西也不知從何填起。
但她能看到監(jiān)測儀上的數(shù)據(jù),隨著張蕓調整用藥,病人的氣道壓更高了,呼末二氧化碳直接下降為0 ,氧飽和度也低至70%。
在監(jiān)測儀急促的“滴滴”聲中,言冬不自覺緊張起來。
神外醫(yī)生也正襟危坐,不再胡亂開玩笑,靜靜等待張蕓的處理。
張蕓再次聽診后,立即行純氧通氣,靜注腎上腺素,氣道壓終于有所下降,可以通氣了!
隨后,她依據(jù)病人體征的變化持續(xù)泵注腎上腺素,直至氣道壓恢復,才停止用藥。
張蕓坐回凳子上,朝神外醫(yī)生道:“繼續(xù)吧?!?p> 言冬兩眼泛著光,太帥了!
“手術去病,麻醉保命?!?p> 這話不是說說而已。
也不知道自己要學習多久,才能達到張老師這種運籌帷幄的水平?。?p> 張蕓又觀察了一會兒,放下心來,拿過言冬手里的記錄單。
時間和監(jiān)測數(shù)值的變化都已經填寫好,張蕓只在后面補充了查體體征和相關用藥。
填好記錄單,她隨口便問,“根據(jù)患者的病史和指標,你認為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術中哮喘發(fā)作?!?p> 這是個送分題。
所以,張蕓又把記錄單遞給她,“你看看,對于術中哮喘發(fā)作有哪些處理措施?”
言冬仔細研究了一會兒,總結出三個方面,“通氣、解痙、改善循環(huán)。”
沒等張蕓評判,神外醫(yī)生先她一步,笑著開口道:“還不錯嘛,規(guī)培多久了?”
言冬還沒回答,張蕓替她答了,“她是實習生。”
張蕓臉上帶著滿意的笑,眼里是不加掩飾的驕傲。
“喲,實習??!”神外醫(yī)生有些遺憾,咂舌道:“怎么就沒來我們科室輪轉呢?”
要來了,肯定是個好幫手。
言冬靦腆地笑笑,“是科教科安排的,我們也沒辦法選?!?p> 又一個小時過去。
隨著最后一針頭皮縫合完畢,手術終于結束。
神外醫(yī)生脫下手術衣走了,張蕓和言冬還要在復蘇室等病人醒來。
這是一個很無聊,又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過程。
好在有驚無險。
阿姨醒來后,意識還有些混亂。
她看著張蕓頭上的小豬佩奇,霎時喜笑顏開,張開雙臂,“乖孫孫,讓奶奶抱~”
張蕓:……
“撲哧!”
言冬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
另一邊。
鄭亦修坐在云清心理診所的診室里,眸中帶著淡淡的愁緒。
溫云清已逾中年,卻不喜盤發(fā),只扎著一束簡單的低馬尾,看起來絲毫不顯老態(tài)。
她給鄭亦修倒了杯水,柔聲問道:“小鄭,你突然找到我,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鄭亦修頷首,講述了前兩天的經歷。
他捏了捏眉心,道:“我懷疑,這兩次連續(xù)的刺激,是導致我失控的主要原因。”
溫云清沒有評判他的猜測是否正確,而是問他,“最近還有做夢嗎?”
“有?!?p> “和以前一樣?”
鋪天蓋地的大火。
空氣中令人窒息的灰燼。
或是釋懷、或是絕望的哭喊聲。
“一樣?!?p> 鄭亦修頓了頓,補充道:“也許……不太一樣?!?p> 昨日,那燒焦的灰燼里,竟顫顫巍巍地長出一顆小樹。
朦朧中,他看不清樹形狀,只依稀辨認出它嫩綠的葉,潔白的朵。
繁花盛開處,是若有若無的梔子香。
“那花開了嗎?”溫云清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我看不清?!编嵰嘈尴肓讼耄卮鸬溃骸凹热挥谢ㄏ恪菓撌情_了吧?!?p> 夢里一切都是朦朧的,香氣也是朦朧的。
分不真切。
兩人聊了許久。
從夢境聊到現(xiàn)實,從病情聊到日常生活,不像問診,更像是嘮家常。
最后,溫云清開了一張?zhí)幏?,遞給鄭亦修,“最近還是需要吃一段時間的藥,有問題隨時和我聯(lián)系?!?p> “嗯,謝謝您。”
臨行前,溫云清忽然說了一句,“小鄭,或許你可以嘗試著談一場戀愛,有時候,多巴胺有著意想不到的療效?!?p> 談……戀愛?
鄭亦修捏緊了處方單,沉默不語。
在這一瞬間,他想到的,是言冬笑起來時,彎成月牙的雙眼,是擁抱時,撲通撲通的心跳。
然而,昨天見到了那樣的自己,她恐怕再也不會纏著他了,正如他一直期待的那樣。
親手將她推開的,是他。
后悔的,也是他。
真可笑??!
鄭亦修轉過身,問出一個問題,“溫醫(yī)生,如果多巴胺治愈了我,而在某一天,多巴胺又消失了呢?”
將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人。
當那個人離開,他毫不意外地會再一次瘋掉。
溫云清知道他在想什么,笑著搖了搖頭,道:“所以,不要讓多巴胺控制你,而是在這個過程中,學會控制你自己?!?p> 鄭亦修反問道:“若是您,您做得到嗎?”
“也許吧?!睖卦魄逡膊淮_定。
愛情,本就是不可捉摸的東西。
只是對當下的鄭亦修而言,它剛好出現(xiàn)了,又剛好,能夠在那場大火中生根發(fā)芽。
說不定,它便是一劑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