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莎雜樹兮,薠草靃靡。
青莎很滿意自己的名字,就像她對樹木的向往,對自然的向往?!扒嗌?,你就是傻子?!边@生硬回蕩在青莎的腦海,就像是在迷宮里找不到出口的羔羊,一遍一遍的飄來飄去,聲音逐漸減小。突然,一摞厚厚的書砸了下來,劈頭蓋臉。而后是同學們嘲諷的笑容,青莎畏懼的躲在了角落。同學們模仿著金老師的模樣。
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青莎的環(huán)境驟變。如今已經(jīng)是高中了,告別了苦澀而又充滿陰影的初中,青莎站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眼前人叫什么她并不知道,因為這個滿臉橫肉的老師在自我介紹的時候,畫面和金老師一度重合,她只能看見他張開了嘴,卻絲毫聽不見他發(fā)出的任何聲音。男老師和女老師的區(qū)別是什么,當然是比那個曾經(jīng)的噩夢——金老師更大的手勁,打在身上會更加疼痛。
男老師只有一只完整的耳朵,另一只耳朵僅僅剩下了很小的一塊遺存。據(jù)說是和別人打架,被人把耳朵咬掉了。配合著他滿臉的橫肉,一副兇神惡煞的形象油然而生。此刻他正罵罵咧咧的訓斥著青莎。雖然青莎聽不見他罵的是什么,可是那一副猙獰的面孔,眼前飛馳的吐沫星子,以及身上時不時傳來的劇痛感都讓青莎惶恐不已。青莎用力的推開了一只耳的男老師,風也似的跑了出去??罩辛粝铝藘尚衼碜郧嗌臏I痕。
開學才三天,青莎的母親便被請到了學校。據(jù)說是青莎打了任課老師。青莎母親不禁唯唯諾諾的給老師道歉,雖然在老師身上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傷痕,青莎母親還是連忙給老師賠禮道歉,然后將身上的錢都拿了出來數(shù)了數(shù):“七十三塊,老師,我身上就這么多了?!币恢欢鷿M不在乎的從青莎母親的手上接了過去,順手還捏了一把:“本來要你賠兩百的,看你一個人帶個精神有問題的女兒,我就不跟你多要了。”說的一本正經(jīng),仿佛自己就是個正經(jīng)人一樣。
夕陽下的一抹余暉,母親在前面拉著青莎往家走去,路過集市,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叭文锝裉煺@么早呢?”賣梨的惠子朝母親喊著。母親心情不好,并不想回應惠子?;葑拥目鹄餂]剩幾個梨了,隨口喊道:“任娘拿幾個梨子給青莎不?早點把這梨子賣完,我還要早點去書店看小兒書哩?!蹦赣H頭也不回:“不買,你再找別人吧。”
惠子是青莎家的鄰居,比青莎大兩歲,因為沒錢讀高中,初中畢業(yè)就在集市賣梨。集市的梨是惠子舅舅家的,早上挑著兩筐梨來送給惠子。等惠子將梨賣完,再把兩個空筐挑著送回舅舅家。一來一回將近二十里路,有時候賣的晚了,回來的時候書店就關門了?;葑邮莻€書迷,有空就跑到書店去看小兒書,她認字不多,但是格外喜歡看編成小兒書的西游記,水滸傳之類的,用惠子娘的話來說,她就不該是個女孩子。
回到家里,青莎母親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出來。拾起一根木棍,狠狠的朝青莎打去。青莎咬緊牙關,沒有叫出聲來,淚水卻不爭氣的滾落下來。打過一番,母親不再打了,含著淚給青莎做起了飯。青莎則癡癡傻傻的躲在角落里,嘴唇一上一下的,似乎是在訴說著什么,卻并沒有絲毫的聲音發(fā)出。
青莎的父親在外地打工,青莎的母親并不敢將青莎的情況告訴她的父親。她父親在外打工唯一的希望就是把錢郵回來供青莎讀大學,改變家里的情況。青莎讀書可以說得上是這個家唯一的精神寄托了。就連青莎的名字還是找縣里有名的知識分子“王大仙”花了五塊錢給算的,取自一句什么的古詩,青莎母親也漸漸忘了。
生活還得繼續(xù),吃得是水飯,還有地里采的野菜蘸大醬,母親還破天荒的炒了一個雞蛋,這是青莎吃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熱菜,雖然沒有西紅柿,也沒有蔥花,可是有油啊。油就是找惠子家借的,自從惠子開始賣梨,惠子家也漸漸成了這一片數(shù)得上數(shù)的有錢人了。
“你是咋想的?”“你以后有啥打算???”一頓飯下來,母親問了不下二十遍這兩個問題。可是回應她的永遠是青莎茫然的臉和深深的沉默?!澳氵@也不行啊,明天我去找我們領導問問,看看能不能安排你進廠打工。”見青莎還沒有回應,母親自顧自的說道:“那就這么定了。”
晚飯過后,母親去往了廠長的家,是拎著一只老母雞去的?;貋淼臅r候,依舊是拎著這只老母雞回來的。不滿十八歲,廠長可不敢用童工。這個廠長生性謹慎,他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個位子。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把柄抓在了別人手里,他就永遠不會有翻盤的機會。為什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因為他也在一直努力的搜集著其他人的把柄。至于這些,作為一個普通工人的青莎母親是肯定不會知道的。望著青莎母親離去的背影,廠長感慨了一句:“唉,可憐的女人啊。生了個傻女兒?!闭f著,就將這件小事拋諸腦后。
一只雞白買了,母親舍不得自己吃,將雞一分為三,送給了惠子家和平安家各一份。平安是個半大小伙子,從小和惠子青莎一起長大。如今已經(jīng)是上了初中的年紀,可是卻并沒有上學。學籍還在初中,但是人卻被學校勸退了下來。因為打架,打得還是個老師。據(jù)說是因為被老師打了,然后還了手。孩子有些楞,現(xiàn)在啥也干不了,就在野外打鳥,勉強也算是個營生。
第二天一早,青莎背上書包還要上學去,被母親一把將女兒的書包奪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你醒醒,你已經(jīng)被學校開除了?!蹦赣H跪在青莎面前哭著說:“你已經(jīng)不用上學了,你以后再也不用上學了?!笨粗嗌荒樏H坏谋砬?,母親心中一悸,無奈的嘆了口氣。
平安家昨天也吃了青莎母親送來的雞,正所謂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照顧青莎的任務便落在了平安的身上。由平安拉著來到了郊外,看著天空中飛過的小鳥,樹林間匆匆駛過的疾風,以及被風吹動的樹枝小草,青莎忽然覺得豁然開朗。心情登時好了起來,伸手摸向遠處的云,青莎咧嘴笑了起來。隨口哼唧了兩句。
聲音太小,平安沒聽清:“青莎姐,你唱的什么?”“青莎雜樹兮,薠草靃靡?!边@回聲音大了,平安終于聽清了青莎唱的是什么了,“這是什么歌?我怎么沒聽過?”“這是我的名字啊?!鼻嗌χf。而后蹦蹦跳跳,不斷的唱著:“青莎雜樹兮,薠草靃靡?!?p> “就這一句?”平安不禁好奇的問道。“當然不是了?!鼻嗌Φ溃骸安贿^其他的我還沒編好怎么唱?!逼桨层穆柫寺柤?。三家母親交代的是青莎沒事就好,看她高興,平安也連帶著高興了起來,至于青莎唱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平安也不關心。只不過,帶著一個蹦蹦跳跳,又唱又笑的青莎,這幾天的鳥算是打不到了。平安摸了摸別在腰上的彈弓。
此時看著青莎,旋轉著僵硬的翩翩起舞,卻是發(fā)自內心的快樂。平安忽然覺得人生如此美好,以前來這里只想著打鳥,現(xiàn)在再看,風景卻還不賴。平安叼著一根草,慵懶的躺在土地上,看著青莎蹦蹦跳跳,猶如一幅優(yōu)雅的水墨畫,畫中人是她,畫作者是我。
青莎蹦一陣,累了,便爬上了一棵大樹上,看著遠方。兩只腳一前一后的搖擺著?!扒嗌?,這里好看嗎?”不知什么時候,平安也爬了上來?!班??!陛p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陽光下落下了一顆豆大的汗水,打濕了一片衣襟。這哪里是什么汗水,分明是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