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溪搭在藥匣的手動了動，拂斂衣袖。
那只手掌下，藥匣分明的棱角泛著流光，若是此刻團錦在，一眼定能認(rèn)出這個藥匣，與去鎮(zhèn)國寺時拿的那個匣子雖然像極了，卻并不是同一個。
沙沙的雨聲細(xì)微入耳，繁華的京都皇城喧囂幾默。
京都華安街的一處宅院內(nèi)，對窗的白墻上黛瓦層層疊疊，兩只歇腳的椋鳥頻頻抖動雙翅，借雨洗著羽翼的塵土，待來日再翱翔青天。
一截燃燒的蠟燭連帶著燭臺，突然被失手打翻，掉落在地，骨碌碌的滾出老遠(yuǎn)，火苗燎化了燭頭，留下一地蠟油干凝的狼藉。
顏延看著自己伸出欲拿筆的手，鼻間吐息略沉。
無奈的將半邊外卷的書扣在案面，他起身去將燭臺拾起放回原處，燭頭已經(jīng)變得參差不齊，滾燙的蠟油滴滴落在食指與中指的骨節(jié)。
“嘶——”
像是有什么東西隨著蠟油入骨，腦子里異樣的情緒徒生。
顏延猛地甩了甩手。
可那情緒卻如瘋狂生長的藤蔓，一路攀爬至背脊骨髓，糾纏趨附，逼的人喘不過氣來，牽出人心底隱秘的不可告人之事。
顏延的神色幾番變換，腦海中那眉眼淡漠的面龐，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一通掙扎糾結(jié)后，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只剩下了苦笑。
那樣的心思，他委實不該生出。
前日在洗竹院撞見林月溪并不是偶然，是顏延有意而為之，他頭一次能這般近的距離看上其一眼，林月溪的性子孤僻，想讓其往外男身邊湊純屬癡心妄想。
林二小姐林月溪人如其名，整個人似皎月下山澗潺潺流淌的溪水，眉眼間淡漠透著疏離，身上的氣質(zhì)有幾分夜的清冷，骨子里說不出的美。
只一眼，顏延險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眼神。
身姿挺拔如竹的少年已然情動。
顏延與林盛同歲，再過兩年便及弱冠，正值青春年少時，遇上合心意的女子，難免春心萌動。
外面的雨勢時大時小，打的高低不一的綠葉浮浮沉沉。
過了午時這場雨才徹底停下，醞釀了一整個晝夜的雨水氣息被揉入清風(fēng)，卷進京都的千門萬戶。
似一壇望浴春嗅天地的人間釀，沁人肺腑。
林府的閑雪院里透著一絲壓抑，大丫鬟團錦與二等丫鬟紫桑接連被罰，對院內(nèi)其他下人起到了不小的震懾。
竹月色的外衣披搭在肩，林月溪端坐在書案旁儀態(tài)皆正，眉眼間的淡漠隱了幾分，她一手執(zhí)筆一手翻頁，明明還是未出閣小姐的打扮，卻頗具一派主事的大家風(fēng)范，穩(wěn)重自持。
主間唯有一個二等丫鬟知雀垂首立在一側(cè)。
待自家小姐查閱完，她需將這些賬本一一送回。
密密麻麻的記錄有序的排列，工整的小楷寫清了大大小小的銀錢進出。
這些都是林月溪手中暫握的私產(chǎn)，不記在林府名下，林月溪也不曾對林府任何一個人提及，每月能分得幾成利、何時分，連知雀也無從知曉。
不過這些賬簿所歸的門店都是百年的老字號，這一點知雀是心知肚明的。
林月溪換了一本賬簿查閱，賬目出入分上下兩個部分，基本上都沒有什么大問題，除了偶爾有一點特殊的地方。
賬簿裝冊用的紙是安陽縣細(xì)絨竹造就，觸手質(zhì)感細(xì)膩。
林月溪的目光在特殊處停頓，稍加思索，片刻后繼續(xù)一目十行的覽閱，時而落筆標(biāo)記三兩處。
常年放瓷杯的一角被茶盞代替，花香清綠的茶湯冒著氤氤的熱氣。
微黃的紙張上，朱紅的印線淺淺，若有若無，最后一本末頁明顯夾帶了什么，賬簿翻開時險些掉落。
林月溪抽出夾帶的東西，那是一方折紙，打開看完上面寫著的寥寥數(shù)語，林月溪輕哼了一聲，揉碎成團扔去裝廢紙的竹簍，擱筆合上賬簿，林月溪端起茶盞吹開熱氣淺抿了口。
茶水入口滿齒留香，適甜微澀。
這次廚娘添了細(xì)糖？
滿意的放回茶盞。
這花茶林月溪幼年嘗過一次，茶湯香歸香，味道卻寡淡苦澀，林月溪可不是什么品茶的高雅之士，她專注于口腹之欲，好不好喝才是重點。
知雀默默將小半摞賬簿齊整，藏回食盒底。
“知雀。”林月溪朝其勾了勾手指。
她方才露出的一絲情緒內(nèi)斂，眉眼間的淡漠浮現(xiàn)，比往日濃了幾分，愈發(fā)讓人猜不透，甚至有點兒向陰晴不定延展的趨勢。
“小姐?！?p> 忐忑不安的知雀，硬著頭皮湊到自家小姐跟前，附耳過去，林月溪一陣低語。
知雀聞之色變，她的表情更是一言難盡。
這……
不過做丫鬟的并沒有置喙主子決定的權(quán)利，盡管自家小姐的吩咐與世俗相悖，她還是恭敬的點了點頭，只將腦袋埋得更低，“是，婢子定會把此事辦理妥當(dāng)?！?p> 知雀提著食盒退下，門前淋濕的石階雨積滿了縫沿，一片水光極深。
雕花木窗全部被橫木支起，內(nèi)室明晃晃的，木桌上擺著好幾包果糖點心，林月溪隨意從其中一包油紙里拿了個果脯吃，接著去繡答應(yīng)林然的錦囊。
錦囊早就做好了，收口的墨綠色彩繩兩頭各串著一粒銀珠，林月溪想了想打算再添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紋飾。
林府外，臨街的書店酒樓一早開了門面迎客，雖然是下雨天，生意還是要做的，擺攤兒的倒是午后才挑著擔(dān)子、或推著車姍姍來遲。
常記酒樓是折角巷里的老店，亦是早早開了門迎客。
“備下的東西可是有來人拿去了？”掌柜趙世暹把賬房喚到一旁，低聲詢問。
賬房點了點頭，腦子里靈光一閃，同樣壓低了聲音：“是，來取得是個小丫鬟?？创┲虬缦袷谴髴羧思依锍鰜淼?，不似尋常丫鬟，小的估摸著怕是有兩下子?！?p> 趙世暹瞇了瞇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賬房善識人之術(shù)，語氣不由得帶著些警告的意味，“取物之人如何與我等無關(guān)，她既有本事來取，你給她便是。不必多言，徒惹禍端?！?p> 京都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面上看似一派平和，實則都在等著看笑話。
賬房心知自己抖錯了機靈，不由得懊惱，他向四周看了看，幸而酒樓此時沒什么客人，還有挽回的余地。
“掌柜教訓(xùn)的是?！?p> 趙世暹擺了擺手，慢騰騰的踱步上樓，小丫鬟背后的人他只見過一面，照例是位氣質(zhì)不凡的女子，白紗覆面只露出眉眼間的淡漠，她提著那把劍，身形籠罩在月光下。
呆在閑雪院的林月溪似有所感，側(cè)頭望向酒樓的位置，目光似穿過墻院凝成實質(zhì)，落在趙世暹臉上。
趙世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