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去了吳府見吳老夫人,外面下著大雨,吳氏就算想走,一時半會兒的也回不了林府,紅鶯此時極有可能候在東院。
紅鶯雖是吳氏的心腹,平日里卻不會對閑雪院的大小事務(wù)指手畫腳,只會專心致志的盯著林月溪的一舉一動。
這樣一個乖巧的小眼睛,林月溪滿意的緊,特意換了個通稟來人的活計給她。
使其盯人盯得更方便。
反正閑雪院里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午時一刻,團錦抱著平甕與提著食盒的扶枝一齊進(jìn)門。餅狀的平甕正面畫有淺色的螺旋紋,約一寸高,里面一層草木灰一層木炭,是用來保溫菜肴的工具之一。
待團錦在木桌上放好了平甕,扶枝打開食盒熟練的將三牒兩碗一一擺出。
一碟涼拌蘿卜絲,一碟干椒雞塊,還有一碟清炒小菜,兩碗分別是一碗鯽魚湯和一碗硬米飯。
林月溪是堂堂林府二小姐沒錯,但她是個庶女,并且她也吃不下太多,浪費可恥。
是以,她的吃食僅夠她一人吃就行了。
至于賞菜給下人這種事,受前世思想的影響,她的菜廚娘在盛的時候,都會按她定下的規(guī)矩剩下一些,留給兩個大丫鬟,變相等于賞菜。
這微小的改變并不會引人注目,也不會養(yǎng)肥下人的心和膽。
林府對下人的培養(yǎng)自有一套手段,如果不慎養(yǎng)肥了,林月溪作為捏著她們賣身契的小姐,可以隨時賤賣了她們。
燕朝的賤賣分很多種,類別繁多,唯一共同之處,就是入了賤籍后的苦與屈辱。
把縫了一小截兒錦囊,收撿到針線簍里,林月溪擺了擺手,“都退下罷?!?p> “是,小姐。”
知道自家小姐不喜用飯時,有人在一旁伺候,兩個大丫鬟乖乖垂首,先后離開了主間。
迷戀食物的味道在味蕾綻放,林月溪吃飯總是很慢很慢。
人活一世,當(dāng)然要享受!
呼吸間似風(fēng)的自由,會帶著人的一顆心融于天地。好吃的飯菜要嘗,好看的男子要賞。名利困風(fēng)來去。
林月溪深刻的明白這個道理,目光清澈而純粹,灑脫的欣賞一切美的事物、美的人。
她樂此不疲的追逐,所喜愛的平淡日子。
一頓飯,林月溪吃了小半個時辰,扶枝對此見怪不怪,自家小姐用飯用一個時辰她也是見過的。
熱水正微微燙手,扶枝把一張絹帕放入銅盆,細(xì)長的手指迅速戳下未浸濕的部分,浣了下,才撈起濕透的絹帕擰干。
一個小丫鬟利落的收拾著桌上的牒碗。
林月溪接過扶枝遞來的絹帕,抖開那一片溫?zé)?,仔?xì)的擦了擦嘴角。
在扶枝看來,自家小姐是個很好伺候的人,許多該三等小丫鬟做的事,都落到了她與團錦的手上,不然便會無事可做。
甚至偶爾她會有一種,自家小姐不用人伺候,也能過好日子的錯覺。
接下用過的絹帕,見自家小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扶枝下意識斂眸,轉(zhuǎn)身把絹帕放回銅盆。
“扶枝?!绷衷孪辛苏惺?,語氣聽不出是喜是怒。
小丫鬟早已離開,主間里一時間只有扶枝與林月溪二人。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扶枝面色如常,放輕了喘息,湊至林月溪近前站定,壓抑的心如外面的天色,陰云壓境。是她做錯了什么事么?
“小姐。”
林月溪仔細(xì)打量了扶枝一番,暗自點頭。
沒看錯,扶枝的神情流露、一舉一動是與她有些相像,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
想了想。
林月溪站起身來,抬手摸了摸扶枝的頭,與其說是摸,倒不如說是輕柔的按了按扶枝頭頂?shù)臑醢l(fā)。
細(xì)長濃密的眼睫亂顫,扶枝受寵若驚!
林月溪有不隨意弄亂別人發(fā)髻的良好自覺,她難得柔聲的問:“扶枝日后想做怎樣的人?”
扶枝一聽,立即撲通一聲跪下,驚慌失措道:“婢子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婢子只愿日日伺候小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小姐是要趕她走嘛?
“起來吧,我并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绷衷孪獰o奈,是她自作多情了,以為身邊的扶枝跟她學(xué)到了“獨立精神”。
結(jié)果嚇壞了扶枝。
扶枝不為所動,可憐巴巴的道:“小姐,是扶枝哪里沒做好嗎?若是扶枝哪里沒做好,還請小姐指出,扶枝一定改!”
嘶~
這套從哪兒學(xué)來的,林月溪只覺得腦袋疼。
“你事事都做的很好,不必跪了,快起來罷?!?p> “是?!狈鲋ζ鹕恚⌒囊硪淼暮笸肆税氩?。
林月溪見此,暗嘆了口氣,坐回原處,揮散了改變扶枝命運的想法,淡淡道:“去倒杯熱水來?!?p> 扶枝積極應(yīng)下,“是,婢子這就去。”
懶散的靠在椅背,林月溪眼簾半垂,遮蓋住憑空生出的幾分惆悵。
她早就清楚的。
活在燕朝權(quán)貴后宅的下人,哪有什么“獨立精神”可言。她差點因為自己自以為是的好心,辦下壞事。就連她,不也是靠在林府這顆大樹下,十五年來,才活的如此滋潤么?
在王權(quán)禮制下活得久了,一見到有人身上存在與她相似的影子,差點沒忍住破開平日里的偽裝。
她得藏好自己。
今日之錯銘記于心,不可再犯!
若是以后扶枝遇見了,可相約白頭到老的良人,她放了賣身契,多賜點銀錢當(dāng)作補償罷!
抬眼間,林月溪淡漠依舊。
只是那分因扶枝松動了的痕跡,被無情的抹平,陸續(xù)添磚加瓦,筑起了高墻。
直至再無一人可撼動。
重新拿起縫了開頭的錦囊,林月溪認(rèn)真的拉扯著細(xì)線,密密的針腳勾勒出錦囊的輪廓。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點,風(fēng)不知何時停了,雨水的氣息夾雜著嫩綠新葉的鮮活,一路蔓延,沁人心脾。
“小姐?!?p> 扶枝捧著裝有熱水的瓷杯,輕放在針線簍不遠(yuǎn)處。
她的神色恭敬,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眉眼神態(tài)越發(fā)像林月溪,而不自知。
屋后墻邊的花草歷經(jīng)一番風(fēng)吹雨打,懨懨的提不起精神。雨汽揉碎在泥土的芬芳,氣息好聞。
其中,一盆放在末尾的蘭草,發(fā)出危險信號。深綠的葉色由根部發(fā)黃,那是一股腐敗的頹廢。一兩個不太妙的花苞倒落,半陷在泥土里,貼在未開花瓣邊緣的雨水,似其無聲的哭泣。
本該守在此地的紫桑,去了廚娘那處躲雨。
儼然不知有一盆蘭草,比嬌花似的她更加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