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薛彥一如往常守在書房門外，看清來人是林月溪主仆三人，頗感新奇。
心道，這位二小姐可鮮少到洗竹堂來，當(dāng)真是稀客！
“二小姐。”
躬身行禮的薛彥擋在門前正中間，并沒有因為顧及林月溪二小姐的身份，而輕易放人進(jìn)去。
被阻攔了的林月溪也不惱。
隔著半丈距離，神情自若的打量垂首而立的薛彥。
薛彥的身量不算太高又相貌平平，今日一身花青色隨從樣式打扮，他跟隨林父林關(guān)之多年，一舉一動，倒是生出了幾分讓人不可忽視的氣質(zhì)。
身后的團(tuán)錦上前一步，正要言說他進(jìn)去稟告，里面的林關(guān)之突然出聲。
“讓二小姐進(jìn)來?！?p> 聞言，兩個丫鬟正色退至路徑一旁，薛彥則讓開身子作了個請進(jìn)的手勢，不過他依舊垂首，眼睛緊盯著地面，不會不守規(guī)矩抬頭偷看，作為小姐的林月溪，哪怕僅僅一眼。
穿過有序擺在兩側(cè)的三對太師椅，與一整面鏤空的月亮門。林月溪對著坐在書案后的林關(guān)之福了福身。
“父親?！?p> 林父林關(guān)之正值不惑之年，一頭夾雜著幾根白絲的密發(fā)束于白玉冠，下巴蓄有一寸長的青須，五官端正的面上已經(jīng)有了歲月留下的痕跡，隱隱能看出些許年輕氣盛時的青澀俊俏。
那雙在官場廝殺近十年的眼睛明亮而銳利，穿著鴉青色的官服端坐于官帽椅，自有一番威嚴(yán)和氣度。
滿屋的書卷氣縈繞在鼻尖，書案旁一尊半人高的銅質(zhì)燭臺，燭芯還幽幽冒著一縷輕煙。
林關(guān)之的目光落在林月溪白凈的小臉上，見其眉眼淡漠，皺眉收回了視線。
“何事？”
林月溪直言：“孩兒想去一趟鎮(zhèn)國寺?！?p> 林關(guān)之也不多問，只說：“想去便去罷。我會讓耿毅安排幾個武仆隨你一同前往，你出門在外，不可胡亂生事。”
“是，孩兒謹(jǐn)記?！?p> 待林月溪出了書房，林關(guān)之往椅背一靠，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這個女兒啊……
林月溪回到自己偏僻的閑雪院時，天色早已大亮。雨后的清晨刮著冷風(fēng)，扶枝立在林月溪一旁給瓷杯添水，心里思緒止不住的翻涌。
紫桑是她親口舉薦提上來的，原來的那個二等丫鬟賣身契是活契，到了年限自然就離府被家人領(lǐng)了回去。紫桑和她有些親緣，按資排輩還喚她一聲表姐，可紫桑不是個做伺候人的活兒的料子。
還險些連累到她！
瓷杯里的熱水冒出幾個透明氣泡，扶枝欲言又止的模樣，林月溪全然看在眼里。
“那個紫桑嬌花似的，安排她去照看屋后墻邊的那一排花草。”
扶枝忽地抬眼，撞進(jìn)林月溪那雙似古井無波漆黑的瞳眸，愣了許久。
“是?！狈鲋β竦土祟^，退出主間。
扶枝管著閑雪院的賬簿與一半鑰匙，院里下人的去處都是她在安排。
團(tuán)錦去了小廚房拿飯。
四下無人，林月溪從架子上的幾本書后，拿出個雙掌大小上了鎖的木盒，和搭在軟榻的幾件披風(fēng)放置在一處。
“小姐，先用飯罷?！眻F(tuán)錦跨進(jìn)門，把食盒子里的咸粥、小菜和一籠小巧的肉包子，一樣樣擺在圓木桌。
想了想，團(tuán)錦問道：“小姐要去鎮(zhèn)國寺，不知打算幾時出門？”
林月溪喝了口熱水：“辰時一刻?！?p> 京郊外
“你是說，你是戶部侍郎的夫人？”
腦子暈乎乎的，讓吳氏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不太真切。
下一刻，陣陣急促的風(fēng)裹挾著露氣吹過，密林中的草木藤蘿皆是隨風(fēng)左右飄搖，連成一片的大樹猶如翻滾的綠色海浪。
茂盛的樹冠上，停留在嫩葉枝芽間的雨水簌簌落下。
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余樵夫，詫異地打量著眼前狼狽的靠在樹干說話的婦人，其身旁的兩位仆婦昏迷不醒。
見那婦人頭上斜插的珠釵貴氣的很，他手中的刀柄不由得握緊了幾分。
吳氏本打算在鎮(zhèn)國寺上幾柱香，求個諸事順?biāo)臁⒓抑衅桨脖銡w。
積蓄的雨水落了婦人吳氏滿頭，里面不少還混著黑屑，使她此時顯得越發(fā)狼狽。
哪知會遭逢此難！
隔了一夜，昨日從馬車車窗驚見，車馬滑下斜坡，幾個翻滾后猝然撞到峭石時的心悸尚存。
吳氏現(xiàn)在只覺得受傷的四肢，半點力氣也沒有，一些地方鉆心的疼。
她渾身止不住的發(fā)抖。
倒不是怕眼前這個有些看不清臉的陌生男子怕的，身上那一雙使不上勁兒的手腳，才是她恐中生懼的源頭。
若是傷了什么要緊的地方損了筋骨，她以后可就只能臥榻度日了……
不！
她膝下的兩雙兒女，長子尚未娶妻！長女尚未嫁人！還有兩個小的不諳世事。
府中西院那個趙氏，時常與她作對，必定不會待她的兩雙兒女好……
余樵夫細(xì)瞧吳氏，見她臉色蒼白，雖然沒有多少外傷，卻一副快要咽不下氣的模樣，濃密的眉頭一皺。
不就是摔了一跤么，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夫人小姐真貴氣！
他習(xí)慣性的想掏出煙桿，砸吧砸吧兩口，忽的記起自己出來找柴刀時，煙桿交給自家婆娘收著了。
嘖！
往吳氏布滿泥漿的衣裙多看了幾眼，余樵夫終于應(yīng)了聲。
“行！你等著，我回去招呼幾個有力氣的嬸子來背你們下山。”
聞言，吳氏定了定心，連忙承諾事后必有重謝，不會讓人白白跑一趟。
余樵夫早下了一段坡，有了吳氏的這幾句話，腳步加快了許多。
也不知道是哪家官老爺?shù)姆蛉?，這么倒霉，下山滾山溝溝里了！
心里想著想著，面上差點繃不住。余樵夫搖搖頭，忍住心底笑話的念頭，琢磨該叫誰家里的來背出這三個婦人。
不過那裁衣裙的料子，倒是好看的很。
山里的天空布了幾片陰云，細(xì)細(xì)的雨點打樹葉上沙沙作響，吳氏又冷又餓，困倦下她閉上了雙眼，意識也隨之再次模糊。
耳畔仿佛間除了雨聲，再無其它的聲音。
耿毅是林府的大管事，主母吳氏不在，諸多事宜就都是他一人在料理。
“二小姐，府中大些的馬車就只有這一輛了?！?p> 林月溪白紗遮面，露出的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停在身前，寬大且有些簡單，還有一股舊物氣味的馬車。
耿毅不好意思的搓搓手，他可不是欺負(fù)二小姐庶出的身份，故意弄了個破馬車來羞辱人的！好的馬車也有，只是沒有這輛舊馬車大，另外兩輛又大又好的馬車昨日被夫人用了。
“有勞耿管事費(fèi)心了?！绷衷孪靼?，帶著知雀和團(tuán)錦上了馬車。
耿毅見此，對車夫和準(zhǔn)備隨行的六個武仆叮囑，“爾等隨行，當(dāng)以二小姐的命令為先，凡事以二小姐為重。二小姐若是出了什么閃失，老爺和夫人定不輕饒。都仔細(xì)著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