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fēng),楊花滿路。
南京聚寶門外,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正徜徉在無限春風(fēng)中。
車內(nèi),赫然是換了便袍的燕王朱棣,和他的貼身太監(jiān)三寶。
此時朱棣半躺在淺藍色的波斯地毯上,不停的揉著太陽穴。
“殿下還在發(fā)愁那件事?”三寶若有所指。
“今早在文華殿,本王差點就脫口而出,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朱棣幽幽道:“可臨到嘴邊,覺得還是不合適?!?p> “殿下多慮了!”三寶太監(jiān)一邊給朱棣捶著腿,一邊道:
“即使你邀請燕王一起去天界寺,他未必愿意呢!”
“其實……”朱棣再次欲言又止。
須臾,他話鋒一轉(zhuǎn)道:“還是見了那道衍和尚再說吧!”
車行頓飯功夫,來到一處丘陵環(huán)抱,綠樹掩映的山門前。
朱棣下了馬車,帶著三寶太監(jiān)和數(shù)名護衛(wèi),便準(zhǔn)備入寺游覽。
天界寺乃前元文宗帖木耳蟄居金陵時的潛邸。
元文宗即位后,將金陵潛邸改建為大龍翔集慶禪寺。
大明立國后,朱元璋又將其改為天界寺。
此時天界寺位總轄天下僧尼,列五山之上。
朱元璋不時前來禮佛上香,去歲燕王朱棣就是隨駕至此,遇見了道衍。
他們一行數(shù)人,在寺門口,便被幾名小沙彌攔住。
朱棣不欲與他們多言,直接掏出燕王腰牌,停都沒停,直接走了進去。
三寶太監(jiān)卻吩咐幾名沙彌道:“殿下是來散心的,不得讓主持等人知道,擾了清閑?!?p> 幾個小沙彌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不迭點頭稱是。
等燕王一行走遠(yuǎn)了,才有個機靈點的沙彌,朝正佛殿方向,疾奔而去。
朱棣等人一路深入,穿過天王殿后,便停了下來。
“三寶,上次見道衍,在何處?”天界寺頗大,他有些忘卻了。
“呃……”三寶太監(jiān)也有些愣神。
他也記得上次乃是偶遇,具體地點確實記不清了。
“那就再往前走吧!”
朱棣極有耐心,帶著幾人,邁著步伐,又穿過了天王殿。
正躊躇間,要不要直接找一個僧人問一問,他眼前忽然一亮。
只見一位身著灰衣、年約四旬,手持掃帚的僧人,正在清掃著面前幽深的石徑。
“三寶,看他眼熟不?”朱棣指了指那位僧人。
“哈,那不正是道衍嘛!”三寶太監(jiān)尖聲道:
“果然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那灰衣僧人聽見這邊的動靜,直起身子,朝這邊望來。
見是朱棣,他左手立于胸前,笑道:“施主,我們果然再次見面了!”
~
天界寺內(nèi),幽深石徑中。
朱棣和道衍并肩前行,一眾隨從則在數(shù)丈外警戒著。
“禪師,你知道我要來尋你?”朱棣好奇問一句。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p> “呵呵,”道衍先是打了個偈語,才輕聲笑道:
“燕王殿下和貧僧,都是心有塵埃之人,自然有緣!”
朱棣深深看一眼道衍,那日初見時,他身穿團龍袍,皇子身份倒是不難猜。
他嘴角微微一抽搐,驚訝問道:“禪師怎知我是燕王?”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yuǎn),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道衍上一句,取自《壇經(jīng)》,這句又是取自《道德經(jīng)》了。
“當(dāng)今太子,元至正十五年生人?!?p> “秦王,至正十六年生人?!?p> “晉王,至正十八年生人。”
“殿下,至正二十年生人。”
“吳王,至正二十一年生人?!?p> 說完這些,道衍看向朱棣道:“猜到殿下的身份,很難么?”
“呃……”朱棣一愣。
道衍隨口就說出他一眾兄弟的生辰,朱棣才知道對方不但是個有心人,其博聞強記的功力,已經(jīng)到家了。
他心中一凜,沉聲問道:“那禪師和小王心中的塵埃,都是何物?”
“心本無塵,塵即是心。無心無塵,人便死了?!?p> “貧僧雖然入釋,若時運得濟,做個主持方丈,也算自在?!?p> 道衍輕聲笑道:
“殿下雖出身極貴,卻再難往前一步?!?p> 說著,他看看四周幽靜的樹林,低聲道:
“世人所求,不是想更好的活著,而是主宰自己的命運?!?p> “禪師高見!”朱棣心中一動,看來這和尚,確實知道自己所需所求。
他是極有主見之人,想到這里,便開口道:
“小王想邀請禪師常年為小王解惑,不知可得機緣?”
“這又要什么機緣!”道衍嗤笑一聲道:
“若是殿下能助貧僧一臂之力,進了僧錄司,以后任由殿下差遣。”
燕王卻搖搖頭,笑道:“不可,僧錄司好入,可知心人難求?!?p> 道衍聞言,抬起頭來,深深看朱棣一眼。
“呵呵!”兩人四目相對,俱是呵呵一笑。
“這么說來,還是貧僧著相了!”道衍好奇問道:
“那以殿下之見呢?”
燕王沒說話,他背起左手,轉(zhuǎn)身而立,看向山下一眾佛殿信眾。
“本王想盡快出宮居住,禪師何以教我?!”
“這便是殿下的考題了?”道衍聞言,略一沉思,便自信道:
“在我大明,皇子成婚前,按例要出宮居住吧?殿下如今年滿十六,可有意中人乎?”
“哈哈,禪師跟小王想到一處去了!”燕王聞言,神情一震。
他又接著問道:“京城各家貴女,小王又該如何取舍呢?”
“說不得,說不得!”道衍微微一笑,伸出雙手道:
“不如殿下和貧僧各自在手上寫下一字如何?”
朱棣連忙伸出雙手,用自己的右手,在道衍的左掌上寫字。
道衍亦然,在朱棣的左掌上寫字。
須臾,兩人都寫完了字,各自收回手掌。
朱棣深深看一眼道衍,激動道:“禪師與小王,果然是知心人?!?p> “呵呵,”道衍也面露微笑,微微頷首道:
“貧僧也沒想到,殿下年紀(jì)輕輕,竟有如此謀劃!”
朱棣此刻已經(jīng)知道,自己找到了對的那個人,便開門見山道:
“此事不易,小王一人力有不逮,遂來請禪師出山。”
道衍并未直接回應(yīng),而是饒有深意道:
“殿下,你可知這天下形勢如棋局,有些事做了,便是落子無悔啊?!”
“落子無悔?!”朱棣抬頭望天,沉吟良久才幽幽道:
“這前提是,你得有下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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