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回 姜還是老的辣
巍峨宮殿,在沉沉的夜色中像是蟄伏著不動聲色的怪獸。
夜風(fēng)瑟瑟,站在曾經(jīng)被大火燒過的明堂之上,更是有一種讓人莫名的滄桑感。
蘇博身著紫色寬袖官袍,斂目站在宋景行身旁:“重建明堂,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p> 宋景行初初回京,還沒來得及做好官服,仍舊是穿著普通的布衣,可站在蘇博身邊,氣勢絲毫不遜于蘇博。蘇博的話落下,他并沒有要接上的意思。
蘇博也不在意:“但景行天資聰慧,天家慧眼識珠,將重建明堂的事情交給景行,乃是英明之舉?!?p> 宋景行仍舊沒搭話。
按道理,蘇博如今,可是宋景行直屬上司,而又曾經(jīng)在天家面前力薦他做官,蘇博于他,有恩。
宋景行忽而道:“方才有人告訴我,推薦下官重建明堂,乃是蘇尚書的主意?!?p> 蘇博忽而笑了:“景行巨才,不應(yīng)該在兵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活。莫羅雖是威風(fēng)凜凜的大將軍,可破了軍械案,他便要返程回邊城了。忠王與天家,到底是親兄弟,軍械物料貪污一案,天家多少照顧了一下自己的面子,該深究的,卻輕輕放下?!?p> 言下之意,宋景行奉莫羅之命查的案子,可能得罪了不少人。朝廷官員根深交錯,天家重拿輕放,卻是有人覺得宋景行損害了自己的利益,而對宋景行懷恨在心,伺機(jī)報復(fù)。
而宋景行只有緊緊地依附著自己,才是明智之舉。
宋景行亦笑了:“景行謝過蘇尚書薦舉?!?p> 蘇博負(fù)手而立:“老夫老矣,沒有幾年便要致仕。縱觀整個朝野,除了景行,無人能接老夫的位置。當(dāng)年老夫因為主持修建明堂而得天家重用,如今景行若是能借著重建明堂而得天家青眼有加,實乃老夫夙愿?!?p> 宋景行聽完,只靜靜佇立著。
蘇博忽地嘆了一聲:“其實老夫還有一個十分自私的請求。楚楚已經(jīng)將她懷著遺腹子的阿娘接回家中,如今她嫁給了寧詠,可寧詠有些護(hù)不住她們娘倆。老夫竭盡全力地助景行,是希望有一日,若是楚楚陷于囹圄,還請景行賢弟拉她一把?!?p> 宋景行的眉頭蹙起,正要拒絕,蘇博卻搶道:“老夫省得她做了天大的錯事,可人無完人,她又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還請景行賢弟與趙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老夫,老夫,在此求景行賢弟了……”
發(fā)須皆白的老人,忽而一臉哀地要跪下來。
宋景行伸出長手,輕輕地抬起蘇博。
他沉聲道:“下官與寧詠相處過,寧詠雖然有些書生意氣,可還算聰慧,怎地護(hù)不住蘇家?”
蘇博咬牙,老臉忽地一陣羞赫:“其實你們小年輕的事,老夫都清清楚楚。楚楚曾想擇賢弟為婿,卻不料被賢弟拒絕了。楚楚這才退而其次,選擇了寧詠。老夫聽說,他曾有意與……可楚楚不過才朝他伸出橄欖枝,他轉(zhuǎn)頭就愿意與楚楚在一起……他雖然早早就有了功名,卻遲遲不敢參加殿試,是為何,是膽小,是恐懼失敗!是以他見另有捷徑可走,自然迫不及待地緊緊抱著蘇家的大腿……”
蘇博自曝家丑,可宋景行最后還是沒應(yīng)承:“蘇尚書,恕下官不能從命。下官未婚妻臨出發(fā)五臺山前,還曾受蘇姑娘邀請到蘇家做客。蘇姑娘懷的是什么樣的心思下官不得知,但只要下官的未婚妻一日不諒解蘇姑娘,下官便不能違背她。”
蘇博長嘆一聲:“倒是老夫難為景行賢弟了。既景行賢弟還瞧得起寧詠,這回重建明堂,老夫就讓寧詠跟在景行賢弟身邊,景行賢弟可要多督促督促他,讓他早日成才?!?p> 姜還是老的辣,合著蘇博這老狐貍長篇大論,又要跪求什么的,原來是為了替寧詠鋪路?宋景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到底還是自己功力不夠,給蘇博鉆了空子。
蘇博手上還有一份當(dāng)年建造明堂的圖紙。
他倒也不藏著掖著,將圖紙交到宋景行手上,親切地拍了拍宋景行的肩膀:“景行賢弟身負(fù)重任,可要心無旁鶩,全力以赴重建明堂啊。如今放眼整個朝野,景行賢弟的風(fēng)頭最盛,這一舉一動,可不能行差踏錯啊?!?p> 宋景行眼中微光閃過,最后微微一笑:“有勞蘇尚書告誡。重建明堂,下官定然全力以赴?!?p> 蘇博年老體弱,進(jìn)宮自有天家親自賞賜的轎輦。他坐上轎輦,朝宋景行揮揮手:“不用送了。”
宋景行站在原地,目送著蘇博離開。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黃門走過來,微微昂著頭,睨著宋景行:“奴婢見過宋侍郎。天家口諭,在明堂重建好之前,宋侍郎不得無端離開明堂。若是有要事,須請奏天家,天家準(zhǔn)許后,方能離開?!?p> 宋景行眉頭一挑:“正常官吏每月還有休沐呢,我不過是負(fù)責(zé)重建明堂,卻不能離開此處?”
小黃門一板一眼:“重建明堂,乃是魯國今年重中之重的要事,屆時天家可是要親自登上明堂慶祝元日的。宋侍郎就不怕離開的當(dāng)兒出了差錯?”
宋景行的手微微攥緊,須臾之后才微微笑著:“我省得了?!?p> 明堂旁邊有幾間偏殿,小黃門就將宋景行安置在其中一間偏殿中。
宋景行道:“那我的換洗衣服……”
小黃門道:“已經(jīng)著人到宋侍郎的家中去取了。宋侍郎請放心,以后奴婢便是伺候宋侍郎的,宋侍郎只管差遣奴婢。宋侍郎若是想念家人,是可以寫家書的,但不要提及修建明堂之事?!?p> 言下之意,是宋景行寫的家書,他們都會看。
這與軟禁有什么區(qū)別?
宋景行望著盤踞在地上的龐然巨物明堂,忽而覺得如今的自己如履薄冰。阿娘她們他倒是不擔(dān)心,可錦衣……
小黃門開始清掃房間。
像是大火之后,這些房間都不曾清掃過,積了厚厚的灰塵。小黃門用薄面巾裹面,一邊飛快地掃著,房中灰塵飛舞,宋景行不得不走出房外,卻是碰上了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這猛然一看,中年男子的面容竟然有幾分熟悉。
中年男子大咧咧地看著宋景行:“這位便是近來大出風(fēng)頭的宋侍郎了?”
宋景行不動聲息:“正是。不知你是何人?”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我?我乃是熊耀的大哥熊偉。前不久聽得愚弟說,宋侍郎護(hù)起女人來十分霸氣,如今一瞧,卻是不過爾爾?!?p> 熊偉長得與熊耀的確有幾分相似,只不過熊耀年輕,朝氣蓬勃,而熊偉看起來容貌憔悴,像是長年睡眠不足的樣子。
熊偉盡管官階低,可脾氣卻不小。按禮制,他是要朝宋景行行禮的。但仗著姐姐是寵妃,他壓根沒將宋景行放在眼里:“忘了自我介紹,我乃是司天監(jiān)派來的,專門夜觀天象,判定每日開工的時辰?!?p> “嗤,你日日借著夜觀天象,借機(jī)吃得爛醉如泥,竟也好意思稱自己是司天監(jiān)的?”
從夜色中緩緩走來一人,對著熊偉毫不客氣地懟起來。
熊偉頓時跳腳:“唐斌,怎地哪哪都有你!”
那人生得俊朗,一身青色官服愣是被他穿得飄逸:“下官唐斌,見過宋侍郎。哦,下官乃是朱家大姑奶奶的夫婿。如今亦是供職于司天監(jiā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