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回 新婚之夜
她只見過徐安世兩面。
第一面是徐安世來趙家提親，她躲在屏風(fēng)后面，盯著他的后背，納悶不已。這個外鄉(xiāng)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無緣無故的竟跑來趙家提親，要求娶她。那日她還記得，徐安世請的媒人，一直局促不安，一副生怕她娘開口將他們趕出去的樣子。
那日的提親，寒酸至極。便是徐安世，也只是穿一件舊袍子，像是才漿洗過，袍邊發(fā)白，像是穿了極久極久還舍不得扔那種。
這人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吧。
趙錦華等著，等著阿娘開口，讓下人們將他們趕出去。阿娘素來是個嫌貧愛富的，又怎么會同意將她嫁給一個窮書生。
趙錦華記得，當(dāng)時阿娘的臉色都變了，徐安世才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來。
阿娘的臉色，在看了書信之后，變得越發(fā)的恐怖。
而后，阿娘就答應(yīng)了徐安世的求親。
倒是輪到她驚愕了，她竟要嫁給那樣的人了嗎？
后來她弄明白了真相，對徐安世、對自己，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而復(fù)雜的情緒。
徐安世可憐，被阿爹搶走了未婚妻；可她也無辜啊，竟然要代父受過！憑什么！
可無論如何，這門婚事都板上釘釘了。
趙錦衣心中對徐安世有怨恨。
第二面卻是在街上。她心中苦悶，帶著丫鬟在街上閑逛，正巧碰到徐安世在買饅頭。她只見過徐安世的后背，沒能認(rèn)出是他。丫鬟是見過徐安世的，悄聲告訴她那便是徐安世。
徐安世身邊還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徐安世買了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遞給身邊那人。那人分外感激地謝過他走了。
趙錦華看著徐安世又買了半個胡餅，在街上尋了個僻靜的地兒，慢慢地吃起來。
半個胡餅，可比兩個饅頭要便宜。
她忽地心中一動。他竟是那樣的人……
從那日之后，她對這門婚事倒是沒有那般抗拒了。只是覺得對千里之遙外的嶺南，有些忐忑。
而今，他們終于成親了。
趙錦華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好似被人擱到邊沿的羽毛，隨時都有可能跌下去。她無意識地顫抖著。
徐安世走到她面前。
趙錦華輕咬薄唇。
兩個陪嫁丫鬟都被她遣退下去了，屋中只有她與他。
趙錦華緊張極了，不敢直視徐安世。
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晃動著，看著徐安世的一雙鞋子。噫，他腳上穿的鞋子，好似是她做的鞋面……
正想著，視線里忽地撞進(jìn)一個黑漆漆的腦袋。
噫！他蹲下來要作甚！趙錦華一顆心怦怦的跳，眼睛下意識地閉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有些冰涼的手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好像有溫暖而柔軟的物什在上面一掠而過。
而后她聽到男人沉沉的聲音：“錦華，謝謝你?！?p> 趙錦華猛然睜開眼，望進(jìn)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去。
他們彼此都省得，對方的好。
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錦華被徐安世像對待珍寶一般親吻著，
“你真好，錦華。”徐安世擰了帕子，輕輕地幫趙錦華擦拭著汗珠。他自始至終，沒有朝趙錦華發(fā)任何的誓言。
趙錦華卻是心甘情愿地將自己交給他的。她輕輕地拉著徐安世的手，只道：“從此以后，你我夫妻一體，榮辱與共?！?p> 說罷，卻是累極，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徐安世看著趙錦華的睡顏，忽地從心底升起一股滿足來。
當(dāng)初趙承澤搶走那個人的時候，他的確生出過手刃趙承澤的念頭。
他又痛恨自己，竟這般無能，枉他讀了一肚子圣賢書，卻毫無用處。那日趙承澤與那人走后，他三日三夜沒有合眼，滴水未進(jìn)。
家中爹娘早死，只得祖父母與他相依為命。
第四日，祖母提了刀，沖進(jìn)他房中來，生平第一次對他發(fā)脾氣：“徐安世，你要么死，要么親手拿刀，去殺了那賊人！為了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子，喪了自己的命，值不值得！”
祖母花白的頭發(fā)在顫動。
祖母曾是江南大戶的庶女，雖是庶女，卻也帶了體面的嫁妝嫁到徐家。假若沒有遇到災(zāi)年，沒有遇到瘟疫，兒子兒媳雙雙早逝，孫子年幼，嗷嗷待哺，他們徐家也是體面的人家，也不至于被人半路截胡，將孫媳拐了去。
徐安世淚流滿面。
他下了決心，要報(bào)復(fù)趙承澤。在江州他動不了趙承澤，那他便上京，無論如何，總有法子對付那不要臉的老家伙。
去歲他便到了京都，臥薪嘗膽，結(jié)交朋友，多方周旋，終于讓他覓得了一個小小的官職。雖然是極小的官職，雖然要去嶺南赴任，可是足夠了。他開始準(zhǔn)備對付趙家。他要讓趙承澤身敗名裂，成為喪家之犬！
卻是在那一日，他瞧見了趙錦華。
小姑娘穿著半新不舊的褙子，帶著丫鬟到寶相寺上香。
丫鬟手笨，將線香撒了一地，手忙腳亂的去拾，趙錦華非但沒責(zé)怪丫鬟，還一道蹲下來，拾著香，一邊安慰丫鬟。
他很是意外。趙承澤竟然有這樣心善的女兒。
卻是在寶相寺的這次偶遇，他變更了計(jì)劃。他要折辱趙承澤，最好的法子便是娶了趙承澤的女兒，做趙承澤的女婿。
原以為這個計(jì)劃會多費(fèi)周折，趙太太會大哭大鬧，趙錦華會尋死覓活，可一直都順順利利，平靜得讓人有些懷疑里面是不是醞釀著陰謀。
直到有一日，趙家差人給他送來一件新袍子、一雙新鞋，道是二姑娘做的。
新袍子與新鞋，都分外的合身。
徐安世忽地清醒過來，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良善之人。
“我會盡自己的一生，好好守護(hù)你的?！彼麑χ了钠拮樱p輕的立下誓言。
次日，趙錦華跟著夫婿，遙遙的朝著娘家的方向拜別三下，便踏上了南下的馬車。
響午后，烏云沉沉壓來，須臾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屋中昏暗，梅染點(diǎn)了燈，將燈芯挑得高高的，好更明亮一些，讓姑娘看書。
趙錦衣聽著屋外的雨聲，有些心神不寧：“二姐姐今兒出門，卻遇上這般大雨，不知可否安好？”
梅染也替二姑娘，啊，如今該叫二姑奶奶了，替二姑奶奶擔(dān)憂。她安慰趙錦衣：“二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且寬心?！?p> 鴉青推門進(jìn)來，滿頭的雨霧：“姑娘，五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