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過往
“我覺得還行,大家都不怎么認(rèn)識我,而且我遇到了很好的人。”
“怎么樣?那個人還不錯吧?沒有欺負(fù)你吧,他知道不知道你的過往?”
面對這個問題,宋軟略有些猶豫。
她的過往,他并不知道。
而且,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她曾經(jīng)有一段黑暗的無比,黑暗的無比,骯臟的無比,正寧不堪的過往。
血腥的,污濁的,腥臭的,讓人厭惡的,就像一條躺在地上得了皮膚病了,賴皮狗一樣。
一身腥臭味,人人見了都要皺著眉遮掩著鼻子繞過去。
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腳趕盡殺絕。
那邊的小姑娘也知道她不是一個喜歡傾訴的性格,長嘆了一口氣。
“你一定要好好的,軟軟。”
恍惚中那個溫暖的笑容又浮現(xiàn)在了眼前,宋軟下意識的點點頭,聲音很輕的同意了一下,那邊人卻聲音無比嚴(yán)肅。
“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好好的?!?p> 應(yīng)該是隔著一個電話她根本聽不到她這個極為細(xì)微的回應(yīng)。
宋軟這才驚覺自己并不是站在電話那頭人到身邊。
她立即加大了聲音。
“好?!?p> 她正式回應(yīng)。
那邊的姑娘這才松了口氣,然后聲音再次變得嚴(yán)肅起來。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著才有希望?!?p> 宋軟看向了窗外。
月色已經(jīng)遮掩在了云朵背后,收攏了身上所有光芒。
天地基本是蒼白一片,現(xiàn)在卻變得陰暗無比。
月亮的含義啊,從來都不代表黑暗。
而是代表黑暗中唯一一束光。
他指引了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蛾子,見證了那些在黑暗中掙扎過的生靈,見證過了那些生靈的堅韌不拔,見證過了那些生靈但努力見證過了那些生靈在黑暗中的無比強(qiáng)大生命力,所以它知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難得可貴的,所有的生命不分高低貴賤。
她垂眸,暗中握緊了拳頭。
好好活著,才有希望面對未來。
好好活著,才有希望直面陽光。
好好活著才有希望有一天把自己所受到的所有屈辱重新還自己一個清白。
突然意識到手機(jī)那頭的人向來不會沒事兒白找自己,她輕咬貝齒。
“我知道了,你最近過的還好嗎?”
不提還好,一提那邊的人立即抬高了聲音。
“姜蘭把你留下來的那個小花盆給砸了,我一時間氣不過,把她帶的那個君子蘭也給砸了?!?p> 宋軟無比錯愕。
“啊,她又不滿意了?”
那邊說著開始罵罵咧咧進(jìn)行國粹。
“那傻叉玩意,總覺得自己可了不得,早就見她不順眼了?!?p> 宋軟再次陷入了沉默,手不由的握緊了。
她所在的班級曾經(jīng)有一個綠地小組。
每一位同學(xué)都要帶上一盆迷你的植物,放在那個小組里有專門的組員去培養(yǎng),目的是為學(xué)生開辟一片放松樂園。
當(dāng)時她走的匆忙,完全沒有來得及帶走那盆植物。
當(dāng)時她帶的是一盆小雛菊。
沒有香氣,沒有鮮艷的顏色,很普通,淡淡的橘色,甚至有點像野地里的蒲公英。
但是她就是喜歡。
不為什么,因為茁壯旺盛的生命力。
她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這個小雛菊有點像自己。
同樣的,在貧瘠的土地上,在荒蕪的世界里掙扎著活下去。
當(dāng)時那盆小雛菊她在花園里見到了,已經(jīng)枯萎了,據(jù)說有兩三天了。
就算是來花園里摘草的阿姨也都說那個小雛菊早就沒有命了,枯萎了,索性讓它爛在地里成為第二年的養(yǎng)料。
她就是看到那盆小雛菊根部還有細(xì)微的綠色便決定把小雛菊挪到盆里,帶回了家。
說來也怪,僅僅是交了一天的水,那小雛菊便又重新活了過來。
甚至在她連續(xù)澆水一周以后,為了報答她,竟然重新綻開了花朵。
因為這件事情,她還和家人鬧得雞飛狗跳。
那個女人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那么多花你帶什么回來不好非要帶回來一盆野草?”
她把花盆護(hù)在懷中死死的摟住。
“因為著壯啊,因為生命力旺盛啊,因為他有著頑強(qiáng)的生命力。”
女人歇斯底里。
“那野貓野狗,野草也有著頑強(qiáng)生命力,那不賤嗎?!”
她扯著她的頭發(fā)就開始破口大罵。
“不是你喜歡什么就是什么,你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了不?大多數(shù)都是又賤又不值錢?!”
“別的小姑娘都喜歡玫瑰,香水玫瑰,高雅的,高貴的花,那一看都很有氣質(zhì),你算什么東西?喜歡這種又賤又不值錢的玩意兒?!?p> “簡直和你一模一樣?!?p> “所以你們班人都看不起你!”
“你自己問問你們班有多少個人看得起你的?!哪個班里的同學(xué)看得起你?!”
“不就是因為你喜歡這種賤東西!”
“你家也不是什么差的家境,你竟然喜歡這種賤的東西!你就是骨子里賤!”
“你骨子里就是窮命頭!”
“那村里的小妮兒就比你知道欣賞高雅!”
她什么都不說,只是供著腰緊緊的將那個小小的花盆摟在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瘦弱的身體將花盆遮擋起來,不讓它收到背后人的毀壞。
然后,她就執(zhí)著的把那盆花帶到了班里。
說來也怪,班里的所有花之中只有她的張開的最好。
每天只用澆灌一點點的水,卻能綻放無比碩大的花朵。
真真是生命力極為旺盛。
那邊人越說越氣憤。
“她說你走了,那個小花盆留下來也晦氣,也沒和班里商量,甚至都沒和班主任說這件事兒,自己顧自己就砸掉了?!?p> “班主任知道了,以后也沒說什么,只是說你走了,既然留下來了,應(yīng)該是不要了,砸了就砸了,剛好騰出來個地方。”
“我聽了就生氣,當(dāng)時下課我就說她的東西礙了我的眼也砸了?!?p> 她說著絮絮叨叨。
“我這兩天去找找花卉市場,看看有沒有歐洲進(jìn)口過來的小雛菊,還是香水小雛菊,等到周末哪一天我休息的時候,送到你那邊。”
宋軟有些無奈,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不過是一小盆花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
那邊人遺傳了她母親的性格,雷厲風(fēng)行的女強(qiáng)人。
“切!我就是受不了這個氣!”
次日。
剛好是周末,學(xué)校又清楚的了解學(xué)生的心態(tài),剛舉行完運(yùn)動會,心都是野的,沒心思學(xué)習(xí),也就直接沒有布置作業(yè)。
江燼一個人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注視著窗外風(fēng)景。
窗外的風(fēng)景先是從繁華的高樓大廈,一點點呼嘯而過,然后慢慢的變?yōu)榱嘶牟?,樹木?p> 那些高樓大廈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則是矮矮的平房。
而與此同時,一個個上車的車乘客,也都是背著蛇皮袋尿素袋等樓著身軀的農(nóng)村人。
市中心到城郊的公交線,他早已經(jīng)做的輕車熟路。
最后終于到了一個終點站,他這才駕車而后揮手招了一輛摩托,報了個地址。
七拐八拐,移動矮矮的白色建筑出現(xiàn)在了不遠(yuǎn)處。
那個摩托車車主實在是嫌晦氣,死活不愿意靠近,于是他便一個人從路口開始走過去。
片刻后。
會客廳。
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女人被兩個警察壓著,從房間內(nèi)走出來。
她的衣服很干凈,但是皺皺巴巴的,整張臉看起來也是蒼老無比,滿都是皺紋。
雙眸也毫無光澤,渾濁不堪,不像普通人類那樣眸子里有亮晶晶的光澤。
就在她剛剛走進(jìn)房間看到了江燼的那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她冷冷的注視著眼前人良久,直到被警察給往前帶著,她這才渾身顫抖起來。
相比之下江燼則顯得平靜多了。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安靜的等待著女人坐在自己面前的玻璃后。
很少有人知道他有兩個母親。
一個是生活在困溝溝里的勞苦農(nóng)婦,另一個則是光鮮亮麗的上市公司董事長。
也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有一段被拐賣過的經(jīng)歷。
被拐賣被送到深山里當(dāng)一對沒有孩子夫婦的兒子,當(dāng)了整整十年。
十年后才被城里那個光鮮亮麗一加上市公司執(zhí)行董事的母親接回了城內(nèi),過上了優(yōu)渥的生活。
那個他被拐賣后,買下他的母親名叫白江。
白江是一個好母親。
盡管生的貧困,家里窮的只能喝得起一口粥糊糊,但是她就堅決為給這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
她可以吃糠咽菜可以去田地里挖野菜根,回來煮著吃。
但是這個買來的兒子必須吃上家里唯一的一口細(xì)糧。
韓范是個破皮無賴,地痞流氓,沒人愿意嫁給他。
三十多歲,快40的男人了,游手好閑,好吃懶做,除了喝酒就是吹牛皮,在街上挑事兒。
連村口的狗子都不待見他。
白江是被家里以兩頭母豬的代價娶回家的。
只是因為她家里已經(jīng)窮的揭不開鍋了,如果不把她賣出去,那么她家里的兩個弟弟都要被餓死了。
于是白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買過來的。
買,本身就是一低人一等,在家里只有挨打受氣的份,哪里有什么反抗的余力。
后來被查出來因為營養(yǎng)不良,不能生育,被更打。
于是,這個可憐的女人,每一天在家里辛勤勞作,把一個四面漏風(fēng)的家愣是給打掃的干干凈凈,但是身上卻仍然是青一塊,腫一塊。
江燼就是在那種情況下被買回來的。
起初他仍舊保留著在城里大少爺?shù)牧?xí)慣。
一天必須洗一次澡,每一天都一定要換一身干凈的衣服包括內(nèi)衣,內(nèi)褲。
從來不干任何家務(wù),也從來都不會去干任何家務(wù)。
飯不和胃口了,是堅決不吃一口的。
于是就這樣,他被買過來了三天,就喝了幾口水,差點沒餓死在家門口。
還是白江去鄰居那里討了一袋糖過來潑了點糖水,一口一口喂在他嘴里,才把他的命給拉了回來。
即使如此,他活下來了,卻也依舊不愿意下地干活。
韓范想著買回來了一個只會吃的垃圾,本以為能為家里帶來些勞動力,能被家里那荒廢的幾畝田給重新犁肥的男人,便把所有怒氣都撒在了這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身上。
又打又罵,就像對待白江那樣。
白江默默忍受著挨打,但絕對不會容忍這個兒子受到和自己一樣的委屈,于是便每次把那個小小的身影摟在懷中,任由皮鞭打在自己身上。
于是,江燼為了自己的母親學(xué)會了下地干活,學(xué)會了收起自己的少爺脾氣,也學(xué)會了如何干家務(wù)。
等到五年后,他被警察找著的時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野孩子。
成為了鄉(xiāng)村里的一個野孩子。整天與大山為伍,與鄉(xiāng)村為五,與天地為伍,早就忘記了,曾經(jīng)在城里吃牛排的日子,早就忘記了在城里穿西裝的樣子。
每天早上起來習(xí)慣性的去豬圈轉(zhuǎn)一圈喂豬,然后上山割一筐草喂兔子,再去田地里和老牛一起鋤地,下午閑的時候別去后山打獵抓魚。
他本來練鋼琴的手指頭,早就被磨了一層又一層的繭子。
平日里嬌生慣養(yǎng)的甚至連糙米都不肯吃一口的人,面對著山里的野菜大口吞咽著。
安溪——他那個生母,那個珠寶亮麗,光鮮亮麗的母親見到他的第一眼便差點昏死過去。
江燼注視著眼前人,突然湊到了玻璃上,壓低了聲音,眸子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這個事情,你應(yīng)該等等我?!必E著頭軟縮起來的白江雖然是沒有聽懂,只是抬頭木木的,看著眼前人,直到看到他眼里的冷意,才意識到他原來不是在開玩笑。
她張了張嘴,眸子里突然有光澤亮起,卻又在瞬間化為了原本的呆滯。
男孩貼在玻璃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完全不符合他這個年齡段的人。
“你等我去做?!?p> 他張著嘴從嗓子眼里一句一句的說出來。
“不管怎么說,在那個時候我連14歲都不到,法律上根本沒法擔(dān)責(zé)任。到時候我再隨便扯一句,我為了好玩點燃了汽油,就想看怎么燒,他們也沒有辦法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