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大概半分鐘,千卉才開口道:“奶奶,躍躍還有作業(yè)沒完成,我得帶他回去做作業(yè)?!?p> “是什么作業(yè)?”謝玉婷立刻問道。
面對謝玉婷這咄咄逼人的架勢,千卉本不想回答。但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徐平,她還是回答道:“是我結合他的學習情況有針對性的輔導作業(yè).......”
“那就是你額外給他布置的作業(yè)對吧?”謝玉婷又問,“既然是額外的,就不用做了,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再說了,現(xiàn)在學校都不布置作業(yè)了,你這個當媽媽也應該改改了?!?p> 又是這種語氣,就跟命令似的,隨時隨地都跟個領導似的!
千卉曾經(jīng)想不明白:為什么謝玉婷明明沒當過領導,明明只是個國企的辦事員,為什么能有這樣的架勢?后來才明白,謝玉婷的媽媽曾經(jīng)是單位的小領導,從小就耳濡目染,所以后來也就變成了這樣,時時刻刻都想給人點兒顏色!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正是因為離婚了,現(xiàn)在面對咄咄逼人的謝玉婷,千卉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樣感受到壓力了,更不會像之前那樣生氣苦惱了。
千卉想了想,才淡淡笑著說道:“可是總得關心孩子的成績啊,如果成績不好,做家長的總得想想辦法兒趕上去是不是?我也就這么一個孩子,總不能看著他落后??!”
謝玉婷聽罷,淡淡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躍躍成績不是挺好嗎?我聽說是中上等!”
“如果不是我盯得緊,就不一定是在中上水平了?!鼻Щ苋耘f淡淡笑著,仿佛心里沒有任何波瀾。
謝玉婷也跟著笑了一下,笑容倉促而尷尬:“既然這樣,你可以回去把躍躍的作業(yè)送過來,讓他在這里做,我和子駿幫忙盯著?!?p> 千卉看了看周遭的環(huán)境,不免有些心塞。
這里并不是獨立病房,在徐平的隔壁還有其它兩個病人,大概也都是相類似的病,咳嗽聲此起彼伏。
盡管,她也會對病人產(chǎn)生同情心理,但她不希望躍躍在這種環(huán)境下學習、做作業(yè)。
甚至,她覺得謝玉婷有點兒強詞奪理的意思,是刻意想要用這種方式贏了她。
越是發(fā)現(xiàn)謝玉婷在賭氣,千卉就越是冷靜,思索片刻之后,她便說道:“我也希望躍躍能一邊做作業(yè)一邊陪伴爺爺,但是這里的環(huán)境確實不太合適。要不這樣吧,我每天晚上在他放學之后帶他來見爺爺,見了面之后再回去。
千卉的這個提議,竟破天荒地得到了徐子駿的支持。
也正是因為有了徐子駿的支持,一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謝玉婷也緊跟著偃旗息鼓了。
就在千卉正準備走的時候,徐平突然又咳嗽了起來。這一咳,就止不住了......
剛走到門口的千卉見狀,又拉著躍躍折了回來。
她走到徐平的床頭,低聲問道:“爸,您現(xiàn)在這種情況,是不是要化療?”
徐平仍舊在咳嗽,來不及回答。
沉默了許久的徐子駿開口了,聲音低低的:“我的意思也是讓他接受化療,但他硬是不肯,打算保守治療......”
徐子駿話還沒說完,謝玉婷便說道:“你爸不接受化療也是有原因的,他還不是為了省錢?”
徐子駿見狀,立刻收了聲。
可千卉感覺不太對勁兒,盡管她已經(jīng)和徐子駿離了婚,但還是好生勸道:“爸現(xiàn)在都這樣了,怎么能為了省錢不治療呢?”
“不是不治療,是保守治療?!敝x玉婷說道,“前陣子老劉和老許也都是這個病走的,老劉今年二月初發(fā)現(xiàn)問題的,經(jīng)?;?,頭發(fā)都沒了,受盡了苦頭,今年八月份走的。老許四月份發(fā)現(xiàn)的問題,沒化療,就開了些中藥自己煎著吃,兩個月前走的......總之啊,得了這病,從發(fā)現(xiàn)到離開,大概也就半年時間,化療多受罪,不化療少受罪精神狀況反而好些?!?p> 千卉聽罷,不由地有些震驚。
謝玉婷所說的老劉和老許她都見過,經(jīng)常一起吃飯,每次見面也都是一口一個“伯伯”地叫著。只是沒想到,那些曾經(jīng)看著還異常鮮活的生命,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里,說沒就沒了。
想到這些,頓生傷感。
與此同時,她也覺得謝玉婷的話也有些道理。只是,有些話她不應該對著徐平的面兒說。畢竟,患病的人是他,雖然表面看起來堅強,實際上內(nèi)心都脆弱得很。
但謝玉婷這人嘴直,千卉也不好勸,于是便說道:“同樣的病,不同的人,可能會有不同的反應和結果。我覺得爸還是得聽醫(yī)生的,我們再根據(jù)醫(yī)生的意見做決定。說不定,爸會有個相對好的結果?!?p> 千卉說罷,徐平才漸漸收住了咳嗽,看著她說道:“算了,是我決定不化療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想再遭罪。我也快七十歲的人了,也勉強算是活到了現(xiàn)階段中國人的平均壽命,這輩子也沒受過別的罪,也該知足了?!?p> 千卉聽罷,有些百感交集,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徐平又將目光落在了躍躍的身上,眉眼間帶著幾分惋惜:“我這輩子沒別的愿望了,就希望躍躍能好好兒的。當然了,子駿也是獨子,如果躍躍能有個弟弟或者妹妹,那就更好了?!?p> 千卉聽罷,難免有些尷尬。
畢竟,她和徐子駿已經(jīng)離婚了。而徐平現(xiàn)在突然說希望躍躍能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他這話里究竟有幾個意思,她一時間也難以判斷。
半個鐘頭之后,千卉才帶著躍躍離開徐平的病房,是徐子駿送他們出來的。
走到電梯口的時候,千卉才轉過頭看了徐子駿一眼:“你先回去吧,爸那邊兒還需要有人照看?!?p> 徐子駿似有話要說,動了動嘴唇,又低下了頭。
千卉見狀,便說道:“你放心,我會帶躍躍來看他的。”
徐子駿這才將頭抬了起來,看向千卉的時候,二人目光相撞。
千卉這才發(fā)現(xiàn),徐子駿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眼角也有若隱若現(xiàn)的小細紋兒......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讓以往看起來有些孩子氣的他,似乎突然成熟了許多。
“謝謝你?!毙熳域E突然說了這么一句,有些客氣,還伴隨著一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千卉笑了笑:“這有什么?應該的嘛?!?p> “我沒想到你會答應帶躍躍來的?!毙熳域E又說。
他為什么這么說,千卉自然明白:在此之前,徐子駿找過千卉,讓她帶著躍躍來見見徐平,可那個時候徐子駿并沒有細說徐平的情況。加上千卉和徐家人鬧得有些不太愉快,就一直拖著沒見。
但這一次,當她見到了徐平,看到了他病懨懨的樣子,心中頓生憐憫,就連此前積壓的不快,也開始慢慢消散了......
“我沒想到他爺爺突然變成這樣?!鼻Щ苷f道,“當初,你應該把他的具體情況告訴我,也免得我總是那么‘無情’。還有,這一次你來接躍躍,也應該提前跟我說一聲的,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對吧?”
徐子駿自然能聽出千卉的話外之音,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沒搭腔。
千卉走后,徐子駿一直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著電梯燈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