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章武三年(公元223年)春,破曉時分的滇池平靜無波……
滇池古城位于這座美麗湖泊的東北方位,經歷了幾次地龍翻身(地震),原先的古城早已是斷壁殘垣,如今的滇池城是近幾年在舊址上新修建的。
滇池城作為益州郡的郡治所在。為了防備隨時進攻冒犯的西南夷族,城墻也修建得格外堅硬高大。站在城墻四角的望樓,足以將方圓數(shù)十里的平原風光盡收眼底。戍守城墻的士卒遠眺滇池,心情也變得格外暢快。
滇池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朝廷輕徭薄賦,太守勵精圖治,府庫兵甲充足,夷人不敢來犯,在這亂世之中,滇池城卻是一個難得的太平地界。
正是清晨時分,日出東山的晨曦將滇池映成了一面橘紅色的鏡子。突然,平靜的水面起了波紋,巡防城墻的士卒循著動靜望去,一艘竹筏正在晨光的傾灑下筆直地駛向滇池城。
很快,竹筏就到了岸邊,上面的三道人影略顯慌亂地跑向城門方向。
雖已天明,但還未到開城門的時間。
邊陲重地,在這等要緊事可得仔細,小卒在察覺動靜的時候就稟報了主事的曲長。
只見那三人飛快地跑到了城下,其中一人對著巡防城墻的士卒喊道:“我乃永昌郡太守王宗,有要事面見益州郡太守正昂公,還請開城門放我等進去!”
曲長聞言,略想了想便揮揮手,身邊便有士卒推出一架重車,上面吊著籮筐,緩緩從城墻上放下去。
城門不到規(guī)定時間,斷然是不能隨意開的,所幸滇池城的城墻上設有吊籃,可以運人上來。
那自稱是永昌郡太守的王宗,事急從權,自是不會覺得此舉輕怠于他,就在身邊兩人的護衛(wèi)下,很快就登上了城墻,來不及解釋,徑直請求道:“快帶我去見正昂公!”
曲長不敢怠慢,點了點頭便轉身帶路。
清晨的滇池城內顯得格外安靜,通往太守府的城中道路兩邊種著桑榆樹,屋舍儼然,甚至有早起的人家已經點燃了炊煙,還能聽見深巷里傳來的幾聲狗吠雞鳴……
王宗有些愕然,幾年前他也曾到過這滇池城。
不過彼時的滇池城在天災和戰(zhàn)火的雙重摧殘下,早已是只剩下斷壁殘垣的狼藉廢墟,這才幾年的時間,就在新上任的太守正昂公治理下,就變成了如今這般富庶地界的模樣。
看來那位正昂公,真的是一位能吏!
王宗在心中如此篤定,更覺得此行終于算是沒有找錯人。
太守府在滇池城的正中央,太守正昂公早已坐在了公案上,去歲朝廷東征失利,需要從南中各郡調撥糧草輜重到朝廷大庫中,又要春耕,最近一些公事逐漸多了起來。
聽聞門房的通稟,正昂公也不敢怠慢,永昌郡作為鄰郡,處于益州郡的西南,乃是大漢朝廷的西南邊境,王宗作為南中一郡太守,與他略有交情。
如今見到王宗火急火燎地找來,正昂公自然不敢怠慢,心中還在猜測,是不是南蠻大舉入侵,邊境告急?
很快,來到正昂公面前的王宗,也來不及寒暄,徑直將“要事”告知:“正昂公,雍闿勸服南中幾大豪族,勾連南蠻,將要引兵造反!”
正昂公大驚失色。
雍闿,正是他治下的益州郡豪族,家資千萬,有良田萬畝,僮仆三千,這樣的人若是勾連南蠻謀逆,勢必危及整個南中,甚至是動搖大漢朝廷的國本!
正昂公不敢怠慢,再次確認道:“可有實證?”
王宗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了正昂公的面前:“這是雍闿寫給南蠻首領孟獲的秘信,由宗治下五官掾功曹呂凱截取,已經確認無疑!”
正昂公接到手中,仔細觀看,其上說的正是雍闿聽聞漢天子病重,大漢朝廷內憂外患,他已經與幾家南中豪族定下盟約,如今邀請孟獲盡出蠻兵,與他北上攻打蜀中,共分其地。
“雍闿安敢如此大逆不道!”
正昂公悲嘆萬分,如今大漢朝廷確實是內憂外患,若是信上內容為真,那可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王宗也憤憤罵道:“雍闿乃高祖所封什邡侯雍齒的后人,雍齒本就是反復無常的小人,如今其子孫勾結蠻夷,禍亂漢家,真是有其卑劣祖宗必有其不孝子孫!”
片刻過后,終于是平復了由這則消息所帶來的震驚,正昂公詢問王宗說道:“茲事體大,奉祖(王宗字)行蹤可有泄漏?”
王宗鄭重回道:“雍闿信使已被就地正法,宗對外稱病閉門不出,永昌郡一應事務都交給了族弟王伉處置,小心翼翼至此,那雍闿斷然不會發(fā)覺……”
正昂公點了點頭,權衡片刻終是說道:“雍闿一事牽連甚大,已非你我二人能夠處置的了,當此之時,應當稟報朝廷,派來大軍鎮(zhèn)守地方才是?!?p> 王宗應了下來:“宗也正是此意,故而宗欲趕往都城報信,此行斷不能被雍闿此獠發(fā)覺才是,但北上要道味縣乃是雍闿老巢,其耳目甚多,故而前來尋正昂公求援,不知正昂公有何良計?”
正昂公沉默片刻,隨后很確定的點頭應道:“有,朝廷興建宮府之制,我已舉薦治下主簿衛(wèi)弘為宮府吏,可譴他近日北上,將你夾帶其中,可躲過雍闿耳目?!?p> “主簿……衛(wèi)弘,文吏?”王宗一臉猶疑,實在不敢將這么重要的事交付到一位小小的文吏身上。
卻不想正昂公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須,坦然笑道:“奉祖有所不知也,這衛(wèi)弘實乃一妙人也……這樣與你說,陛下東征失利,而衛(wèi)弘便在夷陵軍中……”
如此一說,王宗臉上猶疑之色消失大半。
無他,陛下舉國之力出兵東征孫吳,卻在夷陵慘敗孫吳小將陸遜之手,七十萬大軍最后能歸還蜀中的將士百不足一,其中更不乏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
這名小小的文吏衛(wèi)弘,能夠安然逃出夷陵死地,倒是有點門道。
……
……
“滇池城雖然偏僻一點,也沒啥新奇的地方,但好歹安全啊,這一年也待習慣了,沒有你死我活的打仗,最近能聽見夷人作亂的消息都很少,所以太守大人你要我挪一個窩,說實話有點懶得動……”
太守府東邊不遠的一處宅院里,剛從床榻上被叫起來的衛(wèi)弘,揉著眼睛對面前的太守大人解釋道:“當然,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做郡府主簿我好歹每年能拿到六百石的俸祿,可去都城當什么宮府吏,每年就二百石的糧食,本來就不夠花,去了都城搞不好我還要街頭賣藝糊口……”
“那是你太能瞎折騰了!”正昂公盯著面前的少年說道。
是的,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旁人大概很難想象得到,益州郡郡府的六百石主簿,居然會是這般年輕的小郎君。
衛(wèi)弘順坡下驢道:“所以啊,太守大人你是知道我的,還不如把我留在你身邊折騰,搞不好過兩年我還能幫你折騰一下調回都城當個大官!”
平日里極為嚴謹?shù)恼汗⒅媲斑@近乎于耍賴的少年郎好一會兒,才怒其不爭地指責道:“你可知這宮府吏的舉薦名額有多珍貴,跟你說明白一點,你若是表現(xiàn)好一點,將來的成就絕對不在老夫之下!”
衛(wèi)弘疑惑問道:“這很難嗎?”
正昂公氣不打一處來,很快就一巴掌拍在了衛(wèi)弘的后腦勺上:“你不是一直想見諸葛丞相么,這宮府吏換種說法,就是相府門生,這樣你總動心了吧?!?p> “嗯,這確實讓我有點動搖了,可是……”
未待衛(wèi)弘說出猶疑的借口,正昂公就直接打斷他:“沒有什么可是的,明天,就明天,你就給老夫去都城!”
衛(wèi)弘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要不是知道太守大人的人品,我都要懷疑你要卸磨殺驢了。但這個時候你要趕我走,絕對不是一個好時機!”
這句話倒把正昂公氣笑了:“難不成老夫還要焚香沐浴齋戒三日,再送你不成?!”
衛(wèi)弘搖了搖頭,神色也變得非常鄭重了起來:“因為我命大,這南中真有什么天災人禍的,我能帶著太守大人活下來,權當報了太守大人對我的知遇之恩吧……”
往常的時候,覺得衛(wèi)弘這小子說這些話神神叨叨的,正昂公自己也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接到了永昌郡太守的消息后,才發(fā)現(xiàn)這小子的話恐怕不是信口開河。
感受到了衛(wèi)弘神色和言語中透露出來的情真意切,正昂公也放下了平日里的架子,而是坐在了石階上,對著衛(wèi)弘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知道,老夫為何執(zhí)意要送你去做宮府吏……”
衛(wèi)弘又恢復了平日里的不正經模樣:“當然是太守大人你慧眼識英才,發(fā)現(xiàn)了我天賦異稟!”
“或許吧……”正昂公并未否認這一點,然后解釋道:“大概是覺得滇池城太小了……而都城之內,陛下仁德寬厚、有識人之明,丞相足智多謀、能拔擢英才,你應該要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