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大郎也漸漸接受,自己的仕途被老爹狠狠斬斷的事實時,已是菊花盛開的時節(jié)了。
這幾個月,余府過得很安穩(wěn),鐘正林雖沒能融入余家少年們的圈子,但余松瑞時時照顧他,余松祥和余松甫也不招惹他。他們讀他們的書,自己寫自己的字,下課就溜回府,沒起沖突就是好事。
那邊余松玥也收斂了小心思,開始和荷菡二人打好關(guān)系。小姑娘們在一起打沙包、蹴鞠、踢毽子過得很適意。
這日清晨,婆媳大會結(jié)束,幾個媳婦等婆婆一聲令下,就準(zhǔn)備帶孩子退場吃飯去,結(jié)果國老太太張口就開啟了一個新話題。
“瑞兒今年已十五了,這年紀(jì)也不小了,是該好好相看相看?!彼⒅髢合眿D,眼中是掩飾不了的失望。
大兒媳婦是她的大侄女,是她看著長大的,難免就偏疼了些。在閨中她是個爽快性子,說一不二,國老太太想著,自己兒子雖也是個倔的,但是個鋸嘴葫蘆,能配個活潑點的媳婦也是件美事。再者說,國家和余家世代聯(lián)姻,沒道理這個傳統(tǒng)在這一輩就斷了。
事到如今,她只想抽當(dāng)初的自己一巴掌,再把測八字的師傅找回來問問,這就是姻緣天成?她看大郎和兒媳婦純屬八字不合。這倆人放在一起,那就是香蕉配冬棗,整個一烏煙瘴氣。
有了這個反面例子,再看二郎三郎的婚姻,就順眼多了。二郎主意大,媳婦性子綿軟,三郎閑散,媳婦精明能干。
孫子輩不能再犯兒子輩的錯誤,她也信不過大郎媳婦的眼光。畢竟瑞兒一直長在她和余老大人膝下,大房管的少。到現(xiàn)在,國式這個親娘和自己兒子還相處困難。所以她決定發(fā)動全家之力,為余松瑞找一個好媳婦。
她無視了面色漲紅、目瞪口呆的長孫。掃視底下的一干媳婦,發(fā)話道:“幾個郎君也該多結(jié)交些玩伴,少時有情誼,將來都可為助力。大郎媳婦,這次的秋宴,你來主持。”
國式行禮應(yīng)道:“媳婦領(lǐng)命。”
她確實心中有愧,自己對兒子關(guān)心不夠,母子關(guān)系生疏如路人。曾經(jīng)在家住時,她不是不想親近兒子。她想去送點心,兒子就正要午睡,她想拉他促膝長談,兒子不是讀書就是敷衍。那種想抓卻抓不住的難堪,讓她一次次地逃避,只覺得孩子還小,還有時間,結(jié)果一晃眼,孩子便要娶親了。
這次在家時間長,她看著余松瑞平日里領(lǐng)著弟妹,身姿磊落挺拔,氣度非凡。面對祖父母恭敬有禮,面對外人進退有度。
多少夫人來家中看望她時,都和她夸贊兒子,說她生得好、養(yǎng)得好。瑞兒將來必成大器。但聽著這恭維話,她的嘴里只余苦澀。
國式忘不了兒子看弟妹時,那顯而易見的孺慕之情。她去二弟妹處坐時,也見過他和余松祥練武后,滿身大汗地開懷大笑,和婁式討冰冰涼涼的蜜水吃。
他和余松祥互相指身上蹭出的泥印,邊笑邊給婁式看,又和弟弟一起,向二嬸展示新學(xué)的招式。
這份難得的嬉鬧,在她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后,戛然而止。兒子僵住笑意,帶著對外人才有的尊敬,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她行禮,氣氛尷尬了一會兒,婁式便讓兩個孩子下去了。
有了這次經(jīng)歷,國式更不沾和余松瑞相關(guān)的事了。不是別的,而是怕他,怕自己關(guān)心過度,更疏遠(yuǎn)了兒子。
這次接了秋宴,她是既欣喜,又惶恐。欣喜于終于能參與兒子的人生,惶恐于怕兒子對自己的安排不滿。
國式雖心下惴惴,但好歹經(jīng)驗和資歷擱在那里,又有婆母坐鎮(zhèn)和弟妹相幫,余家的賞菊宴還是體體面面地辦起來了。
余松菡來了快一年,還從沒參與過這么大的宴席,但她覺得她不想再參加了,這種宴會只是為了辦事而生,累人且繁瑣。
卯時,她便被拽起來梳妝打扮,其實三四歲的小姑娘有什么可打扮的,揪揪一扎,衣服一穿,就直接能見人了,更何況她還戴著孝,什么花紅柳綠的都一概不能往身上套。
但現(xiàn)在她看著張嬤嬤捧來的一堆,深深覺得自己沒什么見識。揪揪還是丹鶴平常梳的式樣,纏上了月白螺珠串,珠子顆顆有綠豆大小,光澤瑩潤,外側(cè)還扣上了翠鳥形狀的銀鈿花。
余松菡趁著丹鶴還在為她梳頭,偷眼向下看了看今天穿的衣服,袖口領(lǐng)口均是掐銀絲線繡的蘭花,下裙上銀色的蘭花直彌漫到腰間,銀絲在陽光下流動,襯著衣服上的暗紋格外好看。她感嘆一聲,這可能就是低調(diào)的奢華吧。
她兩只手腕都戴著翠玉手釧,腳腕上也戴了鏤空鑲玉銀環(huán),沉重的飾品讓她感覺自己的體重正在飆升。
張嬤嬤上前來打量一番,在她眉心又貼了一枚珍珠,脖子上掛一個鑲羊脂玉的金瓔珞,便抱著她去見婁式。
在路上她頗有些惴惴不安,像自己這樣寄人籬下的,不應(yīng)該不向外露財嗎?穿得這么精致真的好嗎?
她摟著張嬤嬤的脖子輕輕問:“嬤嬤,我這樣穿真的好嗎?”
張嬤嬤一下子明白,失笑道:“娘子這樣,已經(jīng)是很簡素了,娘子放心,二夫人會喜歡娘子這般打扮的?!?p> 余松菡很相信張嬤嬤,但是完全不懂自己為什么不再低調(diào)點。
事實證明,張嬤嬤確實更老道,婁式一見她,眼睛便亮起來,拽過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
“好孩子,這身真漂亮得緊,這通身的氣派,不愧是我們四娘的孩子??磥硎俏蚁共傩牧耍瑥垕邒呤莻€能干的?!?p> 余松荷在后室聽見,便知給妹妹準(zhǔn)備的衣服首飾沒用了,悄悄讓人下去放好。她轉(zhuǎn)出來接上話。
“母親,快來讓我看看菡兒。”她笑盈盈地去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