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同僚的子嗣上學(xué),對余老大人來說不算難事。先不說之前護送余松菡的恩情,就說這次查案,鐘大人就很是盡心盡力。
他在書房和鐘大人詳談了案情經(jīng)過后,叫人備了厚禮,讓他帶回府。金銀錦帛都是俗物,想到鐘鴻軒剛來京不久,京城又食玉炊桂,余老大人幫他備了好些。
但這些不能現(xiàn)在給,案子剛結(jié),現(xiàn)在送禮,就是把痛腳貼人臉上,讓人抓。他早找了相識的鐘氏族人,讓他們在風(fēng)聲過后,代余家給鐘鴻軒,對外就說是族中給的助力。這便成了鐘家家事,誰也不會多嘴多舌。
他真正要送的,是正遞給鐘鴻軒的紫檀嵌寶木盒。不論里面的東西,光是盒子,就價值千金。
余老大人把盒子塞到鐘大人手中,示意他打開。旁邊站著的書童微微咂舌,老大人這是把自己積年的寶貝都拿出來了。
鐘鴻軒打開一看,里面是余老大人手抄的《通志堂經(jīng)解》,他翻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抄著筆記和釋義,字寫得剛健蒼勁。
“余公,禮太重了,這萬萬不可啊?!辩婙欆幰灰镜降祝嫫ぐl(fā)紫。對他來說,這是樁小案子,他也只是上心了些,受不得這些禮。
這本書必是余老大人的心愛之物,他身為禮部尚書,對經(jīng)史子集見解獨到,多少人求他指點也求不得,此時他直接將心血給了自己,鐘鴻軒說不想要是不可能的,但他自覺受之有愧。
余老大人一手扶他起來,捋著胡子笑道:“少榮不必多禮。聽人說,令郎聰慧得緊,這書便權(quán)當(dāng)為他助力,你就安心收下?!?p> 少榮是鐘鴻軒的字,余老大人這稱呼很是親切。經(jīng)過這段時間相處,兩人相互欣賞,幾乎快成忘年之交了。這也是為什么余老大人舍得把自己的寶貝送給鐘鴻軒。
“少榮正處而立之年,便有如此成績,自然是虎父無犬子。等我與陶先生議妥,正林便可來府中上學(xué)?!?p> 鐘鴻軒感激不盡?!坝喙囐澚?,犬子生性頑劣。拙荊去得早,他自幼便沒了母親。我雖時時帶著他,卻疏于管教。子不教,父之過。只怕會擾了府中清凈?!?p> 余老大人哈哈大笑?!拔夷菐讉€不成器的孫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少年郎頑皮些是天性使然,少榮又何必太過苛責(zé)。正林年方七歲,比我家最小的孫子甫兒還小,又能懂事到哪里去?!?p> 倆人又說了一陣,鐘鴻軒看天色不早,便向余老大人辭別回府。
送走客人,余老大人繞了一大圈,回了后院自己寢室,國老夫人已經(jīng)等著他了。她看丈夫神色還算好,忙攜著他坐在榻上,讓春曉奉上早備好的漿水。
她看春暉帶著眾人退下,忙問道:“案子怎樣了?”
余大郎出事以來,余老大人不和她說如何處理,也不愿見大房的人,要知道,余大郎被打得到現(xiàn)在還下不了床呢。
余老大人長嘆一聲:“唉,是淮州李氏。李家次子李世俊給大郎下的套?!崩钍揽『陀啻罄啥紶庨_封府少府之位,李世俊才干不錯,資歷剛夠,但上頭壓著個資歷很深,又很無能的余大郎,為了拉余大郎下位,他才想出此下策。如果一個外室能讓余大郎后宅起火,那就證明他連齊家之能都沒有,再有人參他一本,李世俊就不信自己上不了位。
他抓住余大郎的弱點,找來了琪娘這個美人。本來是想,在她懷第一胎的時候,就讓她去鬧,結(jié)果余大郎自己把自己作貶官了,這顆棋子也沒用上。但他機關(guān)算盡,自己也沒能升職。這次余大郎回渝州,政績不算差,家里再跑動跑動,又有威脅李世俊官途的勢頭。一不做二不休,這顆棋子又有用了。
琪娘是我見猶憐的類型,她拉上年僅六歲的余松玥,在余府門口一哭一鬧,順利引起了街頭巷口的注意。國式是何等人,怎么可能讓這樣一個狐貍精,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把人抓回府后,又是侮辱又是打罵。余大郎碰見妻子就矮半截,維護心上人兩句,得了幾把抓痕后,就連忙躲到前院,連屁也不敢放一個。李世俊又在外面暗傳消息,以琪娘的親人威脅,勒令她自盡。幾重壓迫下,她便選擇了觸柱自盡。
人命官司一出,余大郎一家慌了神。琪娘是良籍,不清不楚地便被余大郎據(jù)為己有。當(dāng)初她攜女大鬧一場,街坊們可是有目共睹,印象深刻。這抬出去個尸首,可如何是好。正好趕到回京述職,余大郎便帶著家眷,連夜回京找他爹給他擦屁股。
當(dāng)官的惹上人命官司,想要脫身也并不容易,何況李世俊身后還有整個李氏,想拉余家下水,費些功夫還是能做到的。但鐘鴻軒暗中助力,將李世俊揪了出來。整個案子,他才是始作俑者。
雖然余大郎糊涂無能,但他更是心狠手辣,用人命給自己鋪官途。雖有李家力保,但李世俊還是斷送了仕途,除此之外,得了杖刑五十和六年勞役。
“經(jīng)此一事,我才明白,原來我對大郎期望還是太高了!”余老大人吹了吹茶水,看著盞底?!皠e說五品之流,就連七品的縣官都做不好。他根本不是當(dāng)官的料!”
老太太想起大兒子常常被先生責(zé)罵,卻寒暑用功,略有些心疼,但看他這次唯唯諾諾,又貪權(quán)好色的嘴臉,她不由得猶豫。
最后,她把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搭在余老大人手上。
“這次如何處置,你說了算?!?p> 余老大人也心有不忍,看著老妻難受,他更難受,這可是要斷掉長子一輩子的官途啊。
他艱難地開口,既是在勸老妻,也是在勸自己?!按罄纱辣?,此時辭官止損還能算是及時。要是將來捅了婁子,必會連累二郎三郎。二郎他官聲甚好,三郎在文人中也頗有清譽。”
“壯士斷腕,棄車保帥?!崩咸由??!拔沂〉谩!?p> 余老大人放下茶盞,拍了拍妻子的手,看著她清明的雙眼,兩人默默無言。
見房中氣氛太過沉重,余老大人擔(dān)心妻子思慮傷身,他轉(zhuǎn)移話題。
“少榮此次于我家有恩,我們要好好照顧他的獨子。鐘正林沒有母親,自小是少榮一手拉扯大,他又年歲小,我們對他應(yīng)格外上心?!?p> 老太太點頭。“把孩子將養(yǎng)成才,是很不易,我會格外留心?!彼偹阆肫饋砬耙欢螉涫剿笾?。“祥兒娘說菡娘聰慧,她生辰已過,翻過年便四歲了,也該啟蒙了。荷娘可舍不下她妹妹自己讀書。再說,這又來了玥娘,便讓這三個孩子一起吧。”
“那陶先生便要勞累了。上午教四個小郎君,下午教三個小娘子。”余老大人故意推脫,看老妻不語,只重重地抽出手,端著自己的茶慢慢喝。他便失笑,替妻子扶正釵環(huán),溫和道:“我去與那老學(xué)究說,他必肯應(yī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