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隊伍除去跟隨的侍衛(wèi),還有十幾位身著粗布麻衫的男人扎緊著袖口和腳口,黝黑的皮膚和粗糙的手掌。
瞧那模樣顯然就是田間地頭上勞作的農民。
隊伍一路朝著西郊城外而去,此時正是秋收的季節(jié),城郊縱橫交錯的稻田里,清風吹過,蕩起陣陣金黃的麥浪,依稀可見農民忙碌的身影。
一個個皆是拖家?guī)Э?,身上蓋著黃色的蓑衣,弓著腰俯在田間割稻谷,小些的孩子,也在如螞蟻搬家一般,一點點的搬運著糧食。
婦人們著拿著木棒,在一旁搗米,分工明確,井然有序,可臉上卻沒有半分豐收的喜悅。
楚乘龍一出城便下了馬車,帶著身后的那群農民,依次探查著各個田地中糧食的情況。
“瞧這稻谷還抬著如此高的頭,想來多半都是空稻?!?p> 領頭的一位老者,碾了碾手中空心的稻殼,估計道:
“這稻株矮小,麥穗也少的可憐,這畝產怕不過一百石?!?p> 楚乘龍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的聽著他們的議論,心中已經有了考量。
往前不過幾十步,這是楚乘龍安排承包下的一片空地,空地上的稻谷早早的就收割了,只留下一些空的麥穗。
楚乘龍立刻命人將東西搬了上來。
“這些紅薯苗就有勞諸位老先生了?!?p> 老者們種了一輩子的田,都是些老實憨厚的農家漢子,只是笑著點頭應承著,手上的動作卻十分熟練快速。
分工明確的將紅薯的芽分塊,種到了地里頭,一行人怪異的舉動,立刻就引來旁邊正收割稻谷的農人的關注。
“老李快瞧瞧他們那是在干嘛呢?這季節(jié)哪里是種東西的時候,這不是白白浪費了種子嗎?”
“可瞧那幾個老漢動作熟練的模樣也不像是個門外漢呀?”
“走走走,一同去瞧瞧。”
正值晌午,雖然是秋天,但秋老虎的威力也不容小視,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旁邊的農戶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準備休息會兒繼續(xù)。
很快便成群結隊的前來圍觀,雖然瞧著那些老漢的身手并不是門外漢,可看一旁樹下坐著的楚乘龍,明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
也只當是哪家的貴公子好奇的糟蹋東西,一旁看著的一位老者,滿臉的心痛忍不住開口勸阻道:
“老話說春種秋收,咱們北境的冬天來的早,雪能下到半人厚,你這時候埋下去的種子怕是活不到明年的春天。”
“還是早些回去吧!不要在這兒浪費東西了?!?p> 確實北境的天氣不比別處,一年只能一收,稍微暖和點的地方還能種兩季。
聞言的楚乘龍只是勾了勾嘴角,朝著在場的百姓介紹道:
“這紅薯,是從南邊送來的品種,只要三個月就可以成熟,完全等不到過冬?!?p> “而且畝產極高,一畝地能產糧三百擔,本少爺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尋摸來的,這東西好活的很,隨意一些就可以了?!?p> 這些話就如平地驚雷一般在人群中炸響。
“天哪!三百擔,咱們這一畝糧食最多也只能產一百五十擔,這東西真的能產三百擔?”
“我看應該是真的,你沒聽那小少爺說,那可是從南邊來的,我聽說南邊氣候好,糧食都長的比我們這好?!?p> “可不是,三個月能長三百擔,那過冬的糧食就再也不用發(fā)愁了。”
“俺就不信他南邊的糧食,又不是什么王母娘娘的蟠桃還真能長那么大不成?俺看這小少爺八成是被忽悠了?!?p> 耳尖的楚乘龍自然聽到了人群中的竊竊私語聲,眼看著氛圍烘托的,已經十分到位了,楚乘龍也立刻拋出了魚餌。
“本少爺瞧你們這田,收了這波稻谷,怕也不準備再種些別的了,不如都租給本少爺三個月好了?!?p> “就按照市價,一畝地,三十擔糧食如何。”
果然不出楚乘龍的預料,此話一出,人群中心思活絡的人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心中的算盤霹靂作響。
三個月?lián)Q三十擔糧食,這地空著也是空著,還不如租給這少爺試試,若他手中的那紅薯真能畝產三百斤,到時候再作盤算也不遲。
如此劃算的買賣,很快就有人站了出來同楚乘龍簽協(xié)議了,朱紅的拇指印蓋在薄薄的宣紙上。
忙活了一天的楚乘龍,現(xiàn)在也算得上是個土財主了,城西郊外,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現(xiàn)在都是他的地盤。
這一天收獲頗豐,地有了,人也有了,接下來就差種子了,運來的那一箱紅薯,才剛剛種滿了十畝地,還差著三十畝呢?
只得休書催促著宋潤澤再送些紅薯過來。
沒錯,那些紅薯就是宋家送來賠罪的,不得不說那宋潤澤與他大哥雖然一母同胞,可這兩人確實是有著天壤之別。
帶來的那些農人到底人數(shù)不多,光靠著他們照看四十幾畝地,是不可能的,楚乘龍便招攬了那些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身負殘疾的老兵。
由著那些老農手把手的教導著,這是老兵雖然有些殘疾,可到底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不過幾天對于地里的農活已經是得心應手。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王府中門口的紅燈籠都要燃盡了,楚乘龍的車駕若隱若現(xiàn)的自遠方而來。
一下馬車,楚乘龍卻并沒有回房休息,而是馬不停蹄的進了書房,屋檐之上,對月自斟自酌的司馬觀瀾,似乎也早已習慣他的行動。
眼皮都沒有多抬一分,仰頭喝掉壺中最后一口酒,將手中的酒壺隨手一丟,腳尖輕點,下一息司馬觀瀾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書房之中。
埋首書案上的楚乘龍,只聞到一陣冷冽的梅花香,輕輕挑了挑眉尾,心中已經了然。
“司馬姑娘如此晚了,還沒有歇著嗎?”
司馬觀瀾卻并不準備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反而反問道。
“如今,北境形勢危矣,以你之才,若在戰(zhàn)場之上,必可力挽狂瀾。”
“為什么就要蝸居在這后方之中?教那些老兵種紅薯?”
楚乘龍輕輕合上手中的奏折,大拇指和食指在鼻根處揉捏著。
“這些老兵皆是為國負傷,他們也是孤的臣民,孤自然要給他們一個體面的活法?!?p> “再說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亙古不變的硬道理,如今,北境馬上就要入冬了,接下來的戰(zhàn)爭只會圍繞著糧草?!?p> “孤倒是也有一事不解,想問問司馬姑娘?”
對面的司馬觀瀾一臉的愣神,體面的活法嗎?原來失敗者也可以有活路嗎?
“北冥已經和南唐開戰(zhàn),司馬姑娘也已經恢復了武功,為何還愿意留在這里?”
輕飄飄的一句疑問,卻重重的砸在了司馬觀瀾的心頭。
書房之中會暗不明的燈光,只能依稀看到楚乘龍的模樣。
可不知為什么,司馬觀瀾卻覺得那張臉在自己的面前無比的清晰,仿佛是鐫刻在她的心里。
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埋藏在腦海最深處的記憶如洪水一般涌出。
“我爹娘,原本也是北冥的將領,我娘更是草原上的第一個女將軍,在一次部落會戰(zhàn)中,我爹娘戰(zhàn)敗,深受重傷?!?p> “大將軍卻嫌棄傷兵拖累了行軍的速度,下令將他們活埋?!?p> 一向冷艷高傲的司馬觀瀾,此刻靠在案桌邊,微垂著腦袋,晦暗不明的燈光,看不清她的神情。
楚乘龍張了張嘴,安慰的話到口邊卻又咽了回去,如此驕傲的她并不需要安慰,需要的只是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繼承你娘的衣缽?若你愿意,可做我南唐的第一位女將軍!”
司馬觀瀾震撼的抬起頭來,微紅的眼眶中透著一絲錯愕。
“你相信我?”
楚乘龍勾起的嘴角,宛如東升的旭日,深深地印在了司馬觀瀾的心里,這個充滿信任而又溫暖的笑容被她珍藏了很多很多年。
“我會向下面隱藏你的身份,以男子的身份將你送到楊將軍身邊,但能不能成為南唐第一位女將軍就要看了自己了!”
“……”
“……”
北境戰(zhàn)場上,雙方一直僵持不下,馬上就要入冬了,雙方糧草短缺的問題愈發(fā)突出。
數(shù)月后,楚乘龍手中的第一批紅薯迎來了大豐收。
一大早,天剛微亮,王府中早已滿作一團,所有的侍衛(wèi)們都換上精短的武服。早早的就等著了,就連春綠也帶著幾個丫頭,將發(fā)髻高高盤起,換上了一身深色耐臟的束邊衣服。
一睜眼瞧著他們這副裝扮,楚乘龍笑著打趣道:
“怎么?你們這些小丫頭……難道也想下地不成?”
春綠撒嬌的嘟著小嘴,嬌氣的瞥了他一眼,不滿的嘟囔道:
“怎么就不行了?主子前些日子還夸司馬姑娘誰說女子不如郎。”
這丫頭不知怎么就跟司馬觀瀾過不去,前些日子夸了一句,就一直記到現(xiàn)在,楚乘龍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好男不跟女斗。
等到王府的馬車到城外西郊時,地頭隴間早已站滿了人。
他們的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殘疾,可一個個手里拿著鋤頭耙子,一個個神采奕奕,半點也沒有因為自身缺陷而郁郁寡歡的模樣。
“諸位將士來的夠早的,既然如此就早些開工吧!”
“收成結束,孤重重有賞!”
賞不賞的,只不過是錦上添花,這四十幾畝地,是他們侍弄出來的,從剛開始的手足無措,到后來的井然有序。
這是他們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結晶,勞動果實的香甜,只有嘗過了才會知道。
一直忙到烈日當頭,卻沒有一個人主動停下來吃口飯休息休息。
每個人都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xiàn)在的習以為常,一畝地三百擔,原本以為只是說說而已,卻不想居然足斤足兩,大伙更是充滿了干勁。
挖出來的紅薯一擔擔規(guī)整的擺放在田間地頭,來看熱鬧的農民絡繹不絕。
“天哪,這是什么東西?居然真的能產三百擔!”
“可你瞧那紅不拉嘰土疙瘩的模樣,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這年頭餓不死就算好的了,居然還想著好不好吃?”
“這小公子還真是一點也沒吹噓,我瞧那些人稱的整整三百擔。”
“這位公子的身份怕是不簡單,你瞧瞧這地里頭,那個是老吳家的退下來的當兵的,還有那個……”
“看來這小公子是官家的人,真是積了大德了,有了這些糧食,北境的士兵也不怕餓著了?!?p> “……”
“……”
雖然早有過實驗,真正看到面前這么多滿滿當當?shù)募t薯,楚乘龍的心中才踏實下來。
忍不住也擼起袖子,摸在田地里,扯著紅薯藤一個用力,一連串胖嘟嘟的紅薯被連根拔起,還沾染的新鮮的泥土的芳香。
別說,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感覺還真挺踏實,讓楚成龍覺得新奇不已。
這么多的紅薯,一下也挖不完,楚乘龍決定先往前線送一波。
帶上剛挖出的紅薯,楚乘龍也不準備回王府,帶著人聲勢浩蕩的朝著軍營而去。
軍營的守衛(wèi),瞧著他們一副泥地里打滾了的模樣,在背后忍不住的輕笑出聲,楚乘龍此刻也沒時間跟他們計較。
吩咐底下人挑上兩擔的紅薯,朝著營帳而去。
說來也巧,此刻的營帳之中,楊將軍正為即將到來的寒冷冬季發(fā)愁。
衛(wèi)南瑞愁苦著一張臉,正在營帳中,來回打轉。
“這北境的冬日,可是要凍死人了,地里草都不長一根,如今去哪里籌糧?”
“總不能讓那些老百姓將自己過冬的糧食交出來吧?”
初冬的寒風有些刺骨,營帳中倒是暖洋洋的,一進門楚成龍就脫掉了披著的披風,抖了抖腳上粘著的泥土,這才朝著里頭走去。
“這北境的冬天來的夠早的,早起孤就覺得涼的很?!?p> “剛才在營帳外也聽了些,此事幾位將軍不必苦惱,糧食孤已經給你們找到了?!?p> 說著便拍了拍手,門外的六個士兵擔著三擔子,還帶著泥土的紅薯走了進來。
“這是?”
東西一抬上來,幾位將軍就立刻好奇地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