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游戲規(guī)則
“看來,我是不能再來海棠街了,下禮拜大家聚會的地方得改一下?!?p> 坐進車里,把貝貝摟著,楊甜甜如此說道。
“嗯,”秦川發(fā)動車子,接著,又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特意繞個道,驅(qū)車橫穿過整條海棠街,這不是以前常走的回家路,他只想再多看看這里,與過往的歲月多盤桓消磨一會兒。
街道兩邊,一排排平房高低錯落,在夜幕渲染下靜謐安祥,點點燈火從數(shù)不盡的窗戶射出來,既有家的溫馨,也映襯出冬夜里的蕭瑟。
很快,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宅,那兒大門緊閉,黑燈瞎火。
月光灑下一片清冷,俯瞰著腳下的紅塵與眾生,等到明年春天,眼前一切都將變?yōu)閺U墟瓦礫,然后,大片高樓逐漸拔地而起,它們?yōu)檫@座城市的未來增色,而那些逝去的風景不會就此堙滅,仍將停留在海棠街原住民的記憶深處,就好比秦川,肯定永遠記得這條街上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每片海棠葉上曲折的紋路。
當他偷偷感慨的同時,后排母女倆正低聲說著話。
“寶貝兒你看,以前爸爸就住那里,”楊甜甜手指著窗外。
貝貝伸長脖子:“哦,那媽媽你的老房子呢?”
“已經(jīng)過了,看不到了,等明年春天,這兒都會被拆遷。”
“好可惜呀?!?p> “不可惜,一切東西只要有實體,就不會是恒久不變的,以后你上物理課,學到熵增定律的時候,就能明白了,”或許是覺得自己講的太深奧,楊甜甜又補充道:“反而是那些無形的東西將成為永恒,比如,媽媽對你的愛,它看不到摸不著,卻永遠存在。”
“還有爸爸的愛!”
“對,還有爸爸!”
秦川瞧向后視鏡,幽暗的車廂里,母女倆正互相依偎著,便舒心地微微一笑。
他能理解楊甜甜,對于海棠街,甜甜肯定是感情極深的,這兒有她的青春年華,有她最好的朋友伙伴,但在物質(zhì)的世界里,情懷只能是閑來無聊時的自我消遣,過分沉溺于過去,只會讓現(xiàn)實的路越走越窄,直至迷失方向。
所以當剛才走出海棠小館一霎那,秦川分明從她自信穩(wěn)健的腳步中,看到了一種不回頭的決絕。
或者說,是冷酷。
她不可能因為在這里長大,就把拆遷條件給放寬,給街坊鄰里們所謂的優(yōu)惠政策,一絲一毫都不會給,在她眼中,海棠街是豐厚的利潤,是交易的籌碼,能為她贏得和龔濤的賭約,能帶給他們一家三口衣食無憂,天高海闊的后半生。
這一刻,秦川認同她曾對自我的一段評價,她是利益至上的資本家,手下有最好的精算師,有最成熟的業(yè)務(wù)團隊,也有不能放在臺面上,只匍匐于黑暗中,為她賣命的一批人,比如董明輝。
在海棠街西片區(qū),一輛警車停在牛家兄弟的家門口,它沒有熄火,紅藍色警燈連續(xù)閃爍著。
“甜甜,豐谷區(qū)分局的同志早就找過我了。”
由于女兒在車里,秦川不提警察二字。
楊甜甜十分平靜:“我知道,也跟我談了一次,在我回來的當天?!?p> “你肯定沒事吧?”
“沒事,看來他們還不死心,想繼續(xù)挖線索。”
“嗯?!?p> 不想再聊這掃興話題,秦川打起方向盤轉(zhuǎn)個彎,穿行過最黑的一條窄巷子,車子終于駛上燈火輝煌的大馬路。
……
回到家,羅虹竟然坐在客廳里。
“媽,您怎么來了?”
“虹姨!”
“奶奶!”
羅虹笑著迎上來:“這幾天圣誕假期,我來看看你們,剛到?jīng)]多久,朱阿姨說你們?nèi)ズL慕至?。?p> “虹姨您早點通知一聲,我們可以來接機,陳叔叔沒有來嗎?”楊甜甜挽著羅虹的手臂說,而貝貝已經(jīng)手腳并用,打算往羅虹身上爬。
“你陳叔最近工作忙,下個春節(jié)他會回國看你們,”抱起孫女,拍了兩下扭不停的小屁股后,羅虹接著說道:“不想你們大老遠來接機,就沒提前說,甜甜你身體好了嗎,早就想到英國去看你,但不知道你住哪兒,小南也不肯告訴我?!?p> “虹姨,我早就好了,是我要小南妹妹別和您說的,您別怪她,她這幾天在國內(nèi)找同學玩兒,應(yīng)該快回澳洲了吧……”
小南難得來一趟紫田,卻沒有請她吃頓飯,問問她的近況,還不止這些,她陪伴了楊甜甜那么多天,竟然都沒好好道過一聲謝……想到這兒,秦川心里萬分慚愧,不自覺垂下了頭。
自己總在有意無意躲著什么,而小南也沒有揭破,以順其自然的態(tài)度,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導致快半年不曾碰面后的這次重逢,只維持了短短幾分鐘。
對于不能在一起的男女來說,這種關(guān)系其實是最恰當?shù)模瑥哪吧绞煜?,再回歸到一開始的距離,即使偶有交集,但平時基本互不打擾,把曾經(jīng)的璀璨深藏進歲月里,做著對方最熟悉的那個陌生人。
至于是否還懷著不甘,就只有自己最清楚了……
于是,他沒來由想起了盧菁。
這幾天,盧菁應(yīng)該是去費城了,每年圣誕節(jié),她都要和父母去看一下爺爺奶奶,而這次,還能見到她的寶貝妹妹……
盧葦……
深吸一口氣,趕緊把凌亂的思緒收回,秦川聽到媽媽正和楊甜甜聊著,聊的是關(guān)于結(jié)婚的話題。
“虹姨,原本在這個月,就是秦川和我的婚禮,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錯過了,我打算放到明年下半年再辦,因為最近實在忙……這事兒您完全不用擔心,除了秦川,我不可能嫁給任何人,”楊甜甜的每一個字都非常坦誠,同時握緊秦川的手。
聽到她最后這句話,羅虹便放下了心,摸一摸懷中貝貝柔順的頭發(fā),笑道:“你是個幸運的小家伙,能親眼見證你父母的婚禮?!?p> 貝貝不理解其中含義:“我參加爸爸媽媽的婚禮,真的很幸運嗎?”
大家都笑了。
秦川心潮激蕩著,忍不住構(gòu)畫起這幅場景:
在自己和楊甜甜婚禮上,貝貝為他們送上婚戒,小手把兩只大手牢牢牽在一起,戒指的光芒閃耀在彼此指尖,而在臺下四周,早已是雷鳴般的掌聲。
“爸爸,要好好愛媽媽喲!從現(xiàn)在起,我把媽媽交給你啦!”
“媽媽,你也要認真愛爸爸一輩子哦!”
這不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畫面,是完全可以真實上演的!
秦川瞬間哽咽,把貝貝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用長滿胡渣的側(cè)臉,來回蹭著女兒嬌嫩的臉蛋,貝貝馬上就要逃:“爸爸別欺負我,好癢??!”
“秦川別鬧了,時間不早了,讓貝貝早點休息,”羅虹喊來保姆,帶貝貝上樓去洗澡。
然后,她對楊甜甜說:“知道你已經(jīng)拿到了海棠街地塊,恭喜你,甜甜?!?p> “虹姨,您也聽說了?”楊甜甜略顯得意地笑。
“阿俊打電話跟我說的?!?p> 楊甜甜做了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秦川也馬上聽懂了,這里面還含著另一層意思。
海棠街拆遷在即,蔣俊想多分點房子,這個無可厚非,但在今晚吃飯時,他沒有當場直接問,而是早就繞了個大圈,聯(lián)系過了遠在澳洲的羅虹。
“虹姨,阿俊應(yīng)該直接來問我,兄弟姐妹之間,用不著這樣避諱,”楊甜甜說。
羅虹笑:“他還記著出獄后找工作那件事,怕再被你拒絕?!?p> “這家伙,要面子的過分了!”秦川嘀咕。
羅虹朝秦川看一眼,淡淡地說:“阿俊也不找你,說找你用處不大,因為你最怕老婆?!?p> 楊甜甜捂著嘴,樂得直笑,秦川則用力撓頭,臉上滿是尷尬。
等笑完了,楊甜甜面色一整:“虹姨,現(xiàn)在我的一舉一動,有太多人偷偷盯著,都巴不得我犯點錯誤,就算阿俊是我和秦川最好的朋友,想要明著去幫他,也不是件容易事,不過我可以換種方式補償給他?!?p> “你怎么做?”
“再過幾天,是蔣安的一百天生日宴,我打算送個紅包給我小侄子,就八十八萬,要個好口彩?!?p> 秦川立即“嚯”了一聲,驚嘆于楊甜甜的大手筆。
不過仔細一想,這做法簡單粗暴到了極點,卻又叫人無可指摘,楊甜甜腰纏萬貫,愿意送鈔票給小侄子花,甚至直接買房送給蔣安,誰有資格多嘴半句?
到時候,蔣俊可以立即使用這筆錢,加上原來老房子的面積,換套更大的安置房。
“那甜甜你看著辦,”羅虹對此不置可否,接著又說:“不止阿俊,其他幾個老街坊也陸續(xù)聯(lián)系過我,都為了拆遷補償安置的事情,我是聽過算數(shù),沒有表過任何態(tài)?!?p> 楊甜甜喝口茶,抱怨道:“虹姨,紫田那幫高層都謹小慎微,不作為之風大行其道,拆遷工作容易得罪人,是最苦的一件差事,卻被美其名曰成了放權(quán),交給開發(fā)商去統(tǒng)籌,我只能硬上……”
“甜甜,你偏激了,世上永遠沒有容易的工作?!?p> “虹姨批評的對,”楊甜甜放下杯子,想了想接著說:“阿俊是自己人,不幫也得幫,但對其他人,我就不可能去多管了,畢竟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您如果有機會,可以轉(zhuǎn)告街坊們,在這次拆遷過程中,一切按照拆遷條例辦事,不會有一平米甚至一分錢的偏差,歡迎所有人隨時監(jiān)督,一旦發(fā)現(xiàn)違規(guī),鵬實有重賞?!?p> 平淡的語氣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味道,秦川略一思索,便悟出了其中的話外音:鵬實置業(yè)早就制定好了游戲規(guī)則,該給的給,不能給的想都別想。
羅虹對著楊甜甜,投去個意味深長的復雜目光:“甜甜,注意方式方法,避免不必要的沖突。”
楊甜甜點了點頭。
輕薄的無框眼鏡后,仍然是清澈如水的美麗眼眸,以及優(yōu)雅淡定,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笑容,她又問羅虹:“虹姨,您在海棠街還有套老宅,想換安置房,還是要現(xiàn)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