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七俠下山
太陽落下，新月升起。
紫霄宮從百日的喧鬧中解脫出來，一片飄零的樹葉，穿堂過戶。飄過掛著溫馨的燈籠屋檐，飄過月光洗過的通幽小路，飄過白天人聲如沸的真武大殿，飄過張無忌酣睡的床頭。落在宋少爺?shù)募珙^，仿佛一聲喃呢。
挽著念慈的手，邁過高高的門坎，好像就要邁過這惹人疲乏的一天。相視一笑，念慈嬌羞的美，在宋少爺?shù)难垌邪俎D(zhuǎn)千回。
屋內(nèi)一縷檀香裊裊升起，幾盞燭火恍惚，劃分光影濃淡。殷梨亭神情失落的坐在一角，盡管百般挽留峨眉派拒絕了在紫霄宮小住幾日的挽留。在夕陽西下之中，揮手作別的殷梨亭，滿眼盡是紀(jì)曉芙欲言又止的影子。那時候他哀傷的像一朵積雨云。
房間正中，宋遠(yuǎn)橋和俞蓮舟面色深沉無語。張松溪則輕輕的踱著步，看見宋少爺進(jìn)來，“客人都送走了？”
宋少爺點了點頭，各路江湖群豪這頓酒宴吃的可不容易，在少林派有意無意的引導(dǎo)下說什么也不愿意留宿武當(dāng)山了。也就是只有洪七公和陸冠英留了下來，還在前廳陪著三爺說話。
“唉！”伴隨著一聲長嘆從里屋傳來，門扉艱難的撕開，走出一個身影。那身儒衫雖白，裹不住張翠山的頹然與無助。跟在他身后低著頭哭泣的是殷素素，通紅雙眼顯然已經(jīng)哭過不止一次了。
哎呦，叱咤江湖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此時委屈的好像個中年怨婦，為什么我要說好像呢？文質(zhì)彬彬的讀書人此刻苦悶的好像個窩囊廢，為什么我又要說好像呢？這就是中年人的婚姻危機(jī)嗎？
張松溪迎上去想要說點什么調(diào)節(jié)氣氛，卻被張翠山無力的擺了擺手回絕了。顯然，張翠山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聽，什么也不想說，憔悴寫在他的臉上，只差一只煙。
這一幕落在宋少爺?shù)难鄣?，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張翠山和殷素素的愛情故事嘛，既不浪漫也不美好。本來就是女王大人殷素素一眼相中小帥哥張翠山，然后層層下套各種心機(jī)，過程雖然曲折，但結(jié)果終于把張翠山這個自作聰明的愚蠢男人給套牢的故事。
然而人到中年，江河日下，孩子也倒上學(xué)的年齡了?？傆行┮庀氩坏降氖虑?，會給你日漸僵硬的老腰來上這么一下，就那么一下下，生活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宋少爺輕輕扯了扯念慈的衣袖，念慈得到信號，便徑直走過去攙扶住殷素素。殷素素兩眼哭得紅腫，傷心的腿都軟了，被著一攙順勢就伏在念慈懷里低聲嗚咽起來，而念慈則在她耳邊小聲的勸慰著。
“翠山……”宋遠(yuǎn)橋作為在場中人生閱歷最豐富，看得出來張翠山此時是真的什么勸解的話也聽不進(jìn)去。但是總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所以他開口了，起碼要試試。
“大哥，不必說了?！睆埓渖介]上了眼，心中滿是苦澀，“唉?！?p> 唉，套用一句常敬之老師傅的話，“不是這么勸噠！”
就在宋遠(yuǎn)橋分散了張翠山注意力的瞬間。殷素素忽然她抬起頭來，投給宋少爺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宋少爺微微聳肩，眼神清澈。殷素素輕咬著嘴唇略作猶豫，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的點了點頭。
成了，宋少爺施施然走到張翠山面前，抱拳躬身，還沒開口。
張翠山就擺了擺手。
“五叔，今天下山的各路英雄豪杰，只是讓咱們用辦喜事給搪塞過去了，其實憋著一肚子火沒地方發(fā)呢，弄不好明天就卷土重來。”宋少爺只字不提任何勸慰的話，反而又談起武當(dāng)派的外部危機(jī)。
“呃?！睆埓渖脚e著的手僵在空中，他錚錚的盯著眼前這個臭小子，本來自己白天沖冠一怒，什么都想清楚了，什么都放下了，連兒子小無忌也都拜托給師父了。這條命便賠給三哥，賠給武當(dāng)，賠給他生命中犯下的種種過錯，該的。
可是，卻被這臭小子攔住了，緊接著就聽見小無忌那稚氣而又志氣的言辭，就聽見兒子撕心裂肺的哭泣，就聽見他身中寒毒命在旦夕。張翠山的心都碎了，那橫劍一怒謝天下的豪氣蕩然無存。
“這?！?p> “青書，可是想好了怎么辦了？”張松溪接過話題來。
“請四叔指點。”宋少爺俏皮的沖四叔眨了眨眼睛。張松溪是什么級別的老江湖了，雖然還沒完全猜到宋少爺要干嘛，但是反應(yīng)是一流的快，兩步走到張翠山身邊，握住他的手，“要貧道來說，非常之時，當(dāng)用非常之策。”他微微一笑，盯著宋少爺嘴巴。
“分而治之，七俠下山。”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衛(wèi)四娘白衣飄然，款步走在山路上一級一級。身旁是拔地而起的古樹，流水潺潺，兼有幾聲杜鵑啼鳴，心緒意外的平淡，回首武當(dāng)，山門已不可見。蒼然的松濤逆風(fēng)卷起暗淡愁緒，在涌向深不可見的夜空時，驟然凝固成一種景觀。思念是一種看不見的遠(yuǎn)。
從走出人聲鼎沸的真武大殿時，衛(wèi)四娘就開始感覺到一點點說不清的倦。本以為江湖遠(yuǎn)矣，永不相見。卻不曾想，真武大殿，又逢君面。銅陵城外的小野湖畔，那間掛滿白衣的小客棧，不覺間已經(jīng)恍然。
一年多來，他還是那樣狡猾——木月聿。果然，他身邊的那個女孩是那么好看。
倦意隨著走下武當(dāng)?shù)纳铰罚稽c點的襲來。在她的身邊，西華子也打起來哈欠。昆侖派是今天來的最早的，昨晚天還沒亮就上山了。只為趕在第一個抵達(dá)，彰顯出昆侖派超然。代價就是昆侖弟子們要付出的比別人更多的。誰又能想今天卻會是這樣一個收場。
西華子今天的心情還不錯，身為逼宮武當(dāng)派的急先鋒，被莫聲谷發(fā)現(xiàn)了身藏利器，而弄得特別難堪這件事，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不然他也活不到現(xiàn)在了，他終究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何況這件事，也算是吹響了今天要求武當(dāng)說出謝遜下落這件大事的號角，至于功敗垂成。誰能想到北丐洪七公會站出來為武當(dāng)說話呢，這怪不得他西華子，他已經(jīng)把他自己做到了最好。
真要說今天有什么不愉快，也就是武當(dāng)派上個廁所也太麻煩了。偏偏今天水又喝得多，導(dǎo)致后來正式開席的時候，都沒啥胃口了。不過這點麻煩對自己來說也談不上大麻煩，倒是讓常敬之那個老家伙給大家增添了不少的歡樂。
再有就是起得太早了，折騰了一天，飯還沒吃好。一趟下山的路走沒完，感覺肚子又餓了。現(xiàn)在的西華子最渴望的，莫過于來上一碗涼州餳面，配上鹵肘子肉。再美美的飲上一口冰糖紅棗茯茶，就可以心滿意足的睡上一覺了。不知道山腳下那間客棧，能不能滿足自己的這個小小的愿望。
唉，可恨，這武當(dāng)山山路都走了多久，好像還沒個完似得。眼前的景致越來越單調(diào)。夜風(fēng)如水般清涼吹來，又刺激著他，不能睡去。何等的難受。西華子又打了一個哈欠，跟著昆侖派的隊伍晃晃悠悠。而昆侖派的一行則夾雜在，垂頭喪氣的幾百號人中間，往山下走去，天色暗淡，群山再畔。走在半山之間，群山仿佛一只只黑色的巨獸蹲伏在四面八方，面無表情的圍觀著渺小的人類，蟻行在武當(dāng)山漫長的山路上。忽然他們停了下來。
“西華?！焙翁珱_捋了捋稀疏的胡須，“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師尊?！蔽魅A子一機(jī)靈似乎精神了不少。連忙拱手領(lǐng)命，肥胖滾圓的身體，迎風(fēng)而起。在昏暗的山路上，飄然而下，仙姿妖嬈，盡顯昆侖派的排面，幾個起落便看到了，許多人圍成一圈，堵住了向下的山路。
這還行，這些小門派當(dāng)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嘖嘖，看看他們今天在大殿上的那份德行啊。西華子剛要過去開口呵斥。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灰袍女尼，帶著兩名女子，從他頭頂躍過，衣帶當(dāng)風(fēng)，帶著聲聲震響，落入人群中，驚起一片漣漪。
峨眉派靜玄師太？峨眉派跟武當(dāng)派走得近，對昆侖派一直保持著某種彬彬有禮的輕蔑。若在平時，以西華子的暴脾氣一定要沖上去不能讓峨眉派搶了風(fēng)頭?？墒且幌肫鸾裉煸谡嫖浯蟮罾镆姷降哪莻€人。西華子乖乖放慢了腳步，武當(dāng)派的朋友，就是我昆侖派的朋友，額，起碼是我西華子的朋友。
“啊??！”人群中忽然發(fā)出一聲慘叫。
“無量天尊?！蔽魅A子縱身一躍，“師太，莫慌貧道來也?！彼淹χ亲影亮⒃谌巳褐?。四周的眾人，無不滿眼驚詫的，看傻子似的看著他。唯有靜玄師太看都沒看他一眼，靜玄師太的身前橫躺著一名男子，一條腿不正常的扭曲的。
師太一雙大手握著這條腿，猛地一用力，只聽一聲咔嚓脆響，“啊?。 ?p> “好了，只是骨頭摔斷了，貧尼已經(jīng)給他復(fù)位了。這是我峨眉派的外傷藥，內(nèi)服外用，靜養(yǎng)三月便無礙了?！膘o玄師太拍了拍手，站起身來，運足真力大聲說道，“天黑路滑，各位武林同道小心腳下。切莫要一時大意，摔斷了腿腳，到時后悔不已。”
靜玄師太說完話，從袍袖里摸出一瓶上藥遞過去。接著兩個人架起那受傷男子，應(yīng)該是他的同門了。于是擁堵的人流，又開始緩緩的動起來。只是比之前更加謹(jǐn)慎些，走的更慢。
西華子打了個哈欠。道爺以為什么事呢，唉，這些小門派就是誤人子弟，基本功都這么差的嗎？走個路還能摔斷腿，廢物。這么個走法什么時候才能下山啊，道爺是真的困了。
不只是西華子感到困倦。都說山路難行，武當(dāng)?shù)纳铰肪退阃米叩牧耍瞧胀ㄈ俗邆€半天時間很正常。來紫霄宮上香，趕廟會的人，基本上都是后半夜啟程上山，走到日出時分，正好也就到了。
習(xí)武之人，體力更好，腿腳更靈便?；ǖ臅r間就更短一些，可時間再如何短，該走的路總是少不了的。群豪們一大早吭哧吭哧的上山，在山上好一頓折騰，只灌了個水飽，天沒黑就火急火燎的又下山了。疲乏困倦，就漸漸裝滿了兩眼。有些小門派弟子本就武藝稀疏，這種時候，只覺得兩腿跟不是自己的似得。大派弟子們畢竟內(nèi)力扎實，也就西華子他們昆侖派昨天晚上起得太早，不然現(xiàn)在也不至于困得跟個傻子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