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劉欣悅的幫助之后,向東陽心中的石頭一下落了地,頓時整個人都精神多了。
他隨后大步走進了屋子,看到母親在納鞋底兒,也沒說話,順手收拾起行李來。
這些行李早已被他母親收拾好,向東陽現(xiàn)在只需檢查一次,防止不落下重要的東西即可。
王玉蘭自顧自納著鞋底兒,頭也不抬,盡管她知道向東陽正在自己身后,卻還是惱的沒去理他。
突然一不小心,手指被針戳了一下。
王玉蘭心中一緊,然后本能地轉(zhuǎn)過頭去。
“你非得今天就走嗎?”
向東陽緩緩轉(zhuǎn)過身,語氣平和地說道,“是的,媽,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晚幾天再去也沒那個必要。”
話落,繼續(xù)檢查行李箱。
這時王玉蘭也沒再多問,回頭之間,眼淚已不知不覺從面頰滑落了下來。
檢查好行李箱,向東陽二話沒說,走出了院子。
這時王玉蘭趕忙下炕,一邊抹去眼淚,一邊急匆匆朝廚房里走去。
向東陽沿著土墻走著,把他家的雞和豬都看了一遍,又看到兔窩里沒草了,跑去糞籠里抓了把草丟進去。
離別之際,猛然間向東陽竟有些莫名的留戀。
他知道自己這次離開家,或許,下次回來就已經(jīng)是年底。
又看著家里這么多家畜,還有郊外的四畝玉米地,母親一個人又怎么抗的下來?
上初中高中時,每到秋收自己還能回家?guī)蛶滋烀?,這一上大學,再想幫忙也不現(xiàn)實,最后這些活兒無疑是要母親一個人扛下來。
或許再見到她時,她可能又要蒼老很多。
如此地沉思片刻,向東陽又來到他弟弟身邊,以特別期待的眼神瞅過去。
咬了咬牙,心中說道,“你等我,幾天后我一定把你接過來。”
向東明正在劈柴,他不知道哥哥正站在自己跟前。
他的耳朵失聰,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但卻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靈犀,他跟著自己的感覺轉(zhuǎn)過頭去。
果然看到了哥哥,讓他不由一驚。
他嘿嘿地笑一笑,伸手指向鄰居家的屋頂。
向東陽立刻意會到了他的意思,也陪著他笑。
他們兄弟之間話雖不多,卻一向是靈犀相通的。
笑了一陣子,向東陽用手勢比劃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
他天真地作出手勢回答,“真的嗎?”一臉的向往,讓此刻的向東陽又是無奈又是心疼。
“真的!”向東陽回答,黑色眼眸中泛出幾道堅毅的光。
再次回到屋子里時,向東陽發(fā)現(xiàn)他母親已經(jīng)煮好了雞蛋,大大小小裝了十幾個。
“呃!她什么時候煮的?我都不知道?!毕驏|陽有些好奇,心中暗忖。
知道向東陽回來了,王玉蘭微微抬起頭瞅了一眼,本不想說話,卻還是忍不住叨叨了兩句。
“雞蛋我已經(jīng)煮好了,你走的時候帶上吧,路上餓了吃?!?p> “還有,第一次出遠門,坐火車的時候可注意安全啊!”
“嗯!我知道,媽。”向東陽低聲回答。
看到他母親正要走出房間,向東陽又急忙叫住,“媽,有件事我必須要提醒你一下?!?p> “啥事?”
王玉蘭停住腳,回過頭來詫異地瞅著向東陽。
“我走后的這兩天,你要好好看著弟弟,最好讓他一直跟在你身邊,我是說,千萬別讓他一個人待在家里?!?p> 向東陽以不可違抗地口吻說道。
但王玉蘭卻是一臉的不屑,“這不用你操心!”
“媽,我說真的,我怕我走以后我弟會跟著村里的混子到處亂跑?!?p> “呵,東明又不認識誰......你也別在那瞎操心,想想看你自己怎么把你自己照顧好吧?!?p> “好吧!”向東陽有些無語。
不過也能理解,向東明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離家出走?
于是他決定到學校之后,每天就給母親打電話提醒一次,說不定就能阻止上一世的悲劇發(fā)生。
這已經(jīng)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向東陽沒在說話,隨后找準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現(xiàn)在還不走是吧?”王玉蘭突然問道。
“是,是??!但是我七點就要出門,晚上八點的車?!?p> “我知道,現(xiàn)在不還早的么,我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去你幾個達達家轉(zhuǎn)轉(zhuǎn),說一聲你今天要走,至于送不送你是他們的事。”
“你不去,到時候人家還會以為你上了個破大學,架子就大的不得了,再說了,好歹他們也是親的呀!”
向東陽想了想,覺得母親的話很對,是要去看看。
隨后帶著弟弟急急忙忙走出了家門。
他們先去了他二爸家,向東陽二爸去世的早,屋里頭就剩下他二娘一人,他二娘身體也不好,是個藥罐子,知道向東陽要去上大學了,也沒什么東西送的,就叨叨地說了幾句鼓勵他的話。
大概意思是,咱家窮,上大學后一定要爭口氣,隨后又看著向東明不住地嘆氣,說他這輩子已經(jīng)沒希望了。
來到他三爸家,他三爸和三娘碰巧都在。
看到這個家,向東陽無意中又感慨了一把,沒想到三爸家還仍舊這么窮——兩間不大的舊磚瓦房,廚房還在窯洞里。
夕陽的余暉穿過那簡陋的廚房,向東陽仍舊能聞到那股淡淡的臭抹布味兒,仿佛是從案板上滲出來的。
這味道已經(jīng)在向東陽心中深深地打下了烙印——這是一股牛皮癬一樣的貧窮的味道。
向東陽母親時常評價他三爸,說他是個饞嘴懶身子人,一個大男人不出門打工賺點錢,整天待在家里。
可當他看到走路一瘸一拐、兩條細瘦的腿都快要支撐不住那薄如紙片的身子的三娘時,他就知道原因了。
這時候他三爸看起來也還不算老,可他三娘卻已經(jīng)像是大了他三爸十歲之多,而且身上還散發(fā)出一股一股很難形容的酸臭味。
這是因為她長年累月在病床上躺久了的結(jié)果。
向東陽知道,他三娘正是被他大嫂龔麗珍打成這樣的,當初也是因為他三娘多嘴多舌,在人背后說了她的壞話。
可這事放到現(xiàn)在來看,向東陽仍舊感慨居多。
畢竟他也不能真的去怪他三娘多嘴多舌,他也不能真的去怪他大嫂手上無情。
只能讓時間去淡化了。
仍舊,向東陽跟他三爸之間沒有多少話語。
“哦......要走了嗎......哦,好,好?!?p> 臉上的笑容都很勉強而猶豫,以至于臨走的時候,向東陽竟都感到這個告別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親戚之間的閑竄門,顯得格外平淡,甚至還讓他心中莫名生出些許的失落感。
不過出門后沒走多遠,他三爸突然又叫住了他。
“東陽,你等一下?!弊炖飮烂C地說著,一邊沖了上來。
向東陽掉轉(zhuǎn)過頭,他三爸拿著一張淺灰色紙幣走過來,只見那紙幣泛黃陳舊,一角已經(jīng)撕裂,勉強用粘鞋底的漿糊粘連。
面值是20元。
準備遞給向東陽,向東陽不好意思去接,趕緊趔開一邊去,他并不是嫌少,只是不忍心去收,因為這二十元可能就足夠他們半年的水費了,或者至少能給他三娘買幾盒降壓藥。
可他三爸硬是一把給塞到了他懷里,說道,“東陽,你可別嫌少喲!三爸也沒什么再給你的,就這錢你拿著,路上口渴了買點水喝?!?p> ......就這樣,向東陽一咬牙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