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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踏著朝陽前進

星期五club 憨厚的舒克 9784 2022-05-24 10:31:00

  現(xiàn)實是殘酷的,即冷血又無情,大自然法則可不是某一個人可以違背的,人人都明白的事情,卻都不愿意去接受現(xiàn)實,長命百歲啊,多么荒誕且無稽的夢想。

  自古多少帝王家,窮其一生都沒能實現(xiàn)。

  教堂里人聲鼎沸,寺廟中香火旺盛,眾人向天神祈求自己的平安,請眾神饒恕自己的罪過,可又有多少只言片語能夠被神明聽到,又有多少祈禱是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

  人們總是這樣,習慣性的抱有一種僥幸心理,總認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的虔誠,卻從來都不過問自己是否真的悔過,教堂早已經(jīng)不是信仰的寄托之處,而是人們用來自欺欺人的最佳場所。

  或許,醫(yī)院的大門要比教堂的神像,聽到的祈求要更加虔誠。

  真是個多事之秋,不過我喜歡。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大多數(shù)人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想著怎么解決問題,而是選擇來酒吧一醉解千愁。

  我都在懷疑,開這家酒吧到底是對是錯。多事之秋,想來一定是個預言,這個秋天,每天晚上都有人來我這里買醉。有考研失敗的,有升職無望的,有被公司裁員的,有買股票血本無歸的,甚至還有創(chuàng)業(yè)失敗和公司破產(chǎn)的。那么大一個老板,居然會跑到我這個小地方,看來是真的沒有錢了。

  不過,我完全不同情他們,甚至還有一些幸災樂禍,畢竟這些人對于我來說,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我才不會拒絕呢。這酒吧里,放眼望去坐滿了人,隨便拉起來一個都有自己的故事,非親非故的,我干嘛要同情他們。

  不過還真有一個例外,是這么多來此買醉的人唯一一個讓我愿意去傾聽的。在距離吧臺不遠處的獨坐上,上身穿著短衫,披著一件牛仔外套,下身是一條黑色的西裝褲,看上去無比突兀,非常不搭且怪異的裝扮。

  不過應該還是挺保暖的,畢竟最近降溫確實很明顯。

  今天剛剛開始營業(yè)的時候就來了,點了一杯杰克玫瑰后就坐在那里,桌上的酒只喝了一半,已經(jīng)很久沒有動過了,明明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但一直拿著手機,像是在回復誰消息。

  他是酒吧里唯一一個我愿意聊天的人,名叫子玉,是距離這里有三站地鐵的醫(yī)院里的醫(yī)生,急診科的,據(jù)說起初是因為家住在附近,所以便來我這里了。

  嚴格地講,子玉還是個隱忍,在醫(yī)學院畢業(yè)后,便在那所醫(yī)院里實習,等實習期過了之后,還是留在那所醫(yī)院,因為專業(yè)問題,便被安排留在了急診科。一直都跟著一位前輩,知道幾個月前,才算出師。

  子玉實習的時候,就在急診科,畢竟專業(yè)對口。對于大醫(yī)院來講,實習生就是最方便,最廉價的勞動力,子玉的工作也就是對來這里的患者進行簡單的處理和包扎,然后移交到二樓。

  同時還要在急診室里值夜班,這個職業(yè)的和其他職業(yè)還是有些區(qū)別的,每一次夜班不僅僅是要熬一個通宵,還要時刻保持著絕對的清醒。剛來的時候,子玉經(jīng)常值夜班一值就是連續(xù)三天甚至更長的時間。

  這真的不是在挑戰(zhàn)人體的極限嗎?子玉對此卻毫不在意。他說:“那次我有數(shù)過,我值了三天的夜班,一共接收了十六位患者,其中有超過四位都是有生命危險的,。每次覺得累的時候,只要這樣想一想,就覺得都是值得的?!?p>  真是個傻小子,都被自己前輩當成黑奴用了,居然還樂在其中?!澳遣灰粯樱拜吺切湃尾沤o我這樣安排工作的,肯定是擔心換成別人,那幾個人的生命就要保不住了,才一直讓我上夜班的?!弊佑竦哪樕嫌肋h都掛著一副極其認真的表情。

  或許他其實很清楚,為什么自己的一直都被安排值夜班,不過子玉是真的不在意這些。他說在哪里救人,在什么時候救人都是救人,只要能救人就算對得起自己這么多年的學習。

  關于這一點,我是相信的,而且深信不疑。因為眼睛不會騙人,子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能看到他眼里的光,嗯,很明亮,都快要晃到我了。

  能讓他開心的便是一個人脫離了生命危險,能夠繼續(xù)自己的生活;能讓他傷心,便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流逝,即使用盡全力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我不知道醫(yī)學院里有沒有針對提高學生心理承受能力的課程,如果有的話,子玉的門課一定是逃課了,至少也得是個掛科。子玉第一次來我這里,是他正式成為一名急診科醫(yī)生之后。

  作為值夜班的醫(yī)生,子玉正在急診室里坐著,百無聊賴的刷著手機,已經(jīng)是凌晨五點多了,即便已經(jīng)熟悉了急診科的事宜和夜班的時間,困意還是無法控制地上涌。

  打著哈欠,想著今天應該不會再有什么事情了,想著等一下下班以后早飯去吃什么。樓下的小籠包,還是馬路對面的小面呢?可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打斷了子玉的想象,連忙接起來,很簡單的一句話:“患者一名,二十分鐘后到達,請做好準備?!?p>  簡單的情況介紹后,就掛斷了,不敢有懈怠,子玉和其他幾名在值的醫(yī)生連忙行動起來。救護車來的很準時,幾個人推著患者朝急診室跑過來。

  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送來的時候穿著很標準的西裝,就是那種上班族的白領穿的,之前的消息說,患者是從一家飯店送過來的,不用說就知道,是倒在了應酬的飯桌上,這樣的事情,子玉見的太多了。

  處理起來倒是得心應手,拍片,安排床位,一氣呵成。等著片子出來的時候,子玉開始對患者進行檢查。問題就出現(xiàn)了,越檢查子玉越是感覺不對。

  無論怎么呼喚,患者就是沒有反應,已經(jīng)失去意識了,撐開他的眼睛,右側(cè)的瞳孔已經(jīng)有了發(fā)散的跡象,子玉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等片子出來再做決定了。

  飛快的拿起桌上的電話,立刻聯(lián)系ICU,讓他們準備好床位和呼吸機。子玉拿著拍出來的片子,看著躺在床上的患者,有一下沒一下的呼吸,只有靠著呼吸機才可以勉強維持。

  外面鬧哄哄的,送患者來醫(yī)院的人有很多,大都穿著一樣的衣服。雖然在房間里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但很是吵鬧,聽著讓人有些煩躁。子玉打開門走出去,那些人雖然都已經(jīng)在很盡力地保持著清醒,但子玉還是能夠聞到他們身上那刺鼻的酒味。

  即便帶著口罩,但那味道還是讓子玉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安灰沉?,這里是醫(yī)院,請保持安靜?!贝嗽捯怀?,確實安靜了不少,但仍在小聲討論著,也有問子玉的,無非就是患者情況怎么樣了之類的話。

  子玉看著他們,淡淡地問道:“患者家屬來了沒有?”片刻的安靜后,有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已經(jīng)通知過了,想來應該是快到了吧?!?p>  果然沒有過多久,一個婦人匆匆跑了過來,看上去三十多歲,眼角有些許的皺紋,應該是患者的妻子。腳上穿著居家的拖鞋,穿著一身睡衣。已經(jīng)是深秋了,凌晨的氣溫可是很低的,可那婦人卻只披了一件很薄的外套。

  披頭散發(fā),雙眼通紅布滿了血絲。一看就知道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的。手里拎著一個看上去就價格不菲的皮包,匆匆跑到子玉面前,喘著粗氣問道:“醫(yī)生,我丈夫怎么樣了?”

  將她帶進辦公室,示意她坐下,拿起剛剛拍好的片子。子玉指著上面說道:“已經(jīng)超過了四十毫升了,情況不太好,已經(jīng)上了呼吸機,ICU正在全力搶救,患者有吸煙史或者什么重大疾病的病史嗎?”

  交流過后,子玉放下手中的筆,將那頁紙撕下來:“我們會全力搶救的,盡可能的保護患者的生命,但患者有長達十年的吸煙史和心臟病史,情況不會很好,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子玉說完,就出了辦公室,他需要將這些信息轉(zhuǎn)達出去。作為一名醫(yī)生只能做到在已知條件下全力救治患者,并且將最真實的情況告訴家屬,其他的就不是子玉可以控制的了。

  畢竟醫(yī)生也是肉體凡胎,面對生死有命的事情,也是無能為力。子玉自問自己已經(jīng)有了充足的準備,早在立志要做一名醫(yī)生的時候,子玉就明白,自己終會有一天會面對自己無能為力,但有無比殘忍的現(xiàn)實。

  這樣的事情,自己終究會有一天遇到的,但子玉還是在離開時不敢去看那婦人的表情,想來應該是無比的難過吧。打開門走了出去,剛才站在外面的那些人已經(jīng)離開了,不見蹤影,走廊又恢復了往日的空曠。

  子玉嘆了口氣,這樣也好,至少是安靜多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子玉能夠處理的了。婦人坐在樓道里的長椅上,看的出來已經(jīng)很困了,頭一點一點的,但還在努力保證自己不睡著,嘴里喃喃著,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

  子玉坐在辦公室里,也是睡意全無,想著刷刷手機,也是一點心思都沒有。急診室里的前輩都在床上或沙發(fā)上休息了,似乎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眼中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

  直到早上八點多,刺眼的陽光照在大地上,地上的積水反射出白色的亮光,直叫人睜不開眼睛,窗戶上不滿了水汽,樓下的早餐攤已經(jīng)開業(yè)了,小籠包的叫賣聲開始響徹。

  搶救也終于結(jié)束了,正如子玉的猜想,是最壞的結(jié)果。子玉心里明白,神話故事中起死回生的情節(jié)是不會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了,子玉渾渾噩噩地朝更衣室走去。

  結(jié)果由別的醫(yī)生通知家屬,子玉走在走廊上,完全不敢回頭看,子玉的身后,那婦人的哭喊聲響徹整個走廊,身邊還有兩名護士在安慰著。

  可能是院方考慮到子玉這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專門給他放了三天的假,目的不言而喻,子玉也是欣然接受,他真的需要好好的緩一緩。

  本想著回到家就直接睡覺的,但是翻來覆去就是怎么也睡不著,等到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很快就醒了,看看時間,自己不過睡了三四個小時。

  明明頭昏昏沉沉的,但就是毫無睡意。酒吧剛剛開門營業(yè),子玉就推開了酒吧的大門。

  這是子玉第一次來,坐在吧臺上,點了一杯杰克玫瑰,借著吧臺上溫暖的燈光,子玉端起酒杯,細細端詳起杯中鮮紅色的酒液,良久才小小喝掉一口。

  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老板,你說這個酒真的有這么好喝嗎?為什么會有人為了它,連命都不要了呢?”

  “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嗎?”當時的子玉看起來非常年輕,哪里像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被連續(xù)的夜班打磨的宛如一個大叔一般,我下意識的認為他和其他失意的人一樣了,正好也沒有什么人,便和他聊了起來。

  子玉深深嘆了一口氣,將凌晨的事情跟我簡單講了一遍,說完就皺著眉頭,等了一會兒,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仰頭將杯中的酒喝掉大半。

  應該是在想,那家人以后要怎么生活吧,畢竟家中的頂梁柱就要變成一個小小的方盒子了,任誰都會有些難以接受吧。我用子彈杯倒了一杯朗姆,推到子玉面前:“你知道人們?yōu)槭裁匆染茊??”子玉看著我,疑惑地搖了搖頭。

  看他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不是一個經(jīng)常喝酒的人?!霸跊]有酒癮的情況下,無非就是幾種情況,因為開心的事情而慶祝;為了傷心的事情而發(fā)泄;還有為了人情世故。”

  我一邊說,子玉一邊低著頭,看上去是在思考著什么,我還沒有說完,便搖了搖頭:“我不明白,我想那個人并不是因為什么開心或傷心的事情,人情世故嗎?”

  子玉更加用力的搖頭:“不可能的,我出去的時候,人都走光了,如果是人情世故,那也太不值了?!?p>  “那就只有最后一種可能了,為了錢?!?p>  “為了錢?”子玉是知道應酬的,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還是有些不明白:“如果為了錢,真的值得嗎?”不過想想也是,從學校畢業(yè)后直接到了醫(yī)院,據(jù)說家里還是醫(yī)藥世家,想來也是沒有經(jīng)歷過應酬這種事情吧。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子玉解釋這個事情,只能問他:“你應該沒有結(jié)婚吧?!弊佑駬u搖頭:“我才剛剛畢業(yè)沒有多久,怎么可能結(jié)婚啊。”

  我繼續(xù)問道:“談過女朋友嗎?”

  子玉還是搖頭,好家伙,合著連女朋友都沒有談過,我也懶得再問他有沒有什么弟弟妹妹了,估摸著還是否定的答案?!暗饶阋院髴摼蜁靼琢耍@些人為什么要為了錢去喝酒,甚至將自己喝到受傷,甚至在所不惜。”

  我指了指那個子彈杯:“等一下如果還想喝的話,這杯酒就算我請你的,然后就別再喝了,早一點回家睡覺吧,現(xiàn)在比起找人說話,你更應該好好休息。”

  “如果你睡醒后,還是覺得想不通,明天可以再來?!?p>  子玉的確是個沒怎么喝過酒的人,杰克玫瑰還好,畢竟還是雞尾酒,度數(shù)不怎么高,不過那杯朗姆就不一樣了。子彈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子玉整個人變得臉紅脖子粗。

  最后是自己晃晃悠悠地離開的,我本來還想說幫他叫個車,這家伙擺擺手拒絕了,臨走前還傻笑著跟我說,明天還來。從那天起,子玉就特別喜歡往我這里跑。

  有時候會點一杯酒,有時候就和我一起喝檸檬茶,這一點我倒是很喜歡,而且他好像也特別中意杰克玫瑰這款酒,每一次點酒都是這個,我試著給他推薦過別的款,可他就是喜歡這個款。

  等到晚上十二點多,子玉還是沒有做呢。因為明天不是休息日,酒吧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子玉端著自己快要喝完的酒杯來到吧臺前坐下,仰頭將里面最后一點也喝掉,把酒杯推到我面前:“老板,再來一杯?!?p>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這還是他頭一回會在同一次來酒吧時喝第二杯酒。不過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接過他推過來的酒杯,轉(zhuǎn)身去拿酒架上的酒:“明天不上班嗎?”

  子玉搖搖頭,雖然吧臺燈光比較昏暗,但我還是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血絲,也不知道又是熬了多久沒有睡覺?!懊魈煳艺埣倭耍蛩愫煤眯菹⒁幌?,睡個好覺。”

  “嗯,挺好的,你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杰克玫瑰的工序并不復雜,調(diào)起來很快,我把調(diào)好的酒送到他面前:“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已經(jīng)超過兩個禮拜沒有休假了吧?!?p>  “差不多吧,也不知道為什么,最近這些往我們這里的送人都特別多,有時候忙都忙不過來,難道還真的是因為多事之秋?”子玉的酒量好像變得越來越好了,之前一杯就倒的水平,到現(xiàn)在居然可以連著喝兩杯,而且舌頭都不打結(jié)。

  子玉一直在動不動揉揉眼睛,很明顯是很久沒有睡覺已經(jīng)很困了?!耙辉琰c回去吧,多久沒有睡覺了?”

  “嗯,大概三十個小時吧。”

  “這么長的時間,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這么久的時間絕對不是單單因為工作的排班問題,而且子玉是那種很注重養(yǎng)生的年輕人。子玉的工作時間我還是稍微有一些了解的,這么長的時間,只有一種可能了。

  子玉已經(jīng)不是那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小子了,雖然資歷還是不怎么多,但也不再需要一直值夜班了,基本上每個月也只有那么幾天而已。雖然忙起來還是真的忙,但已經(jīng)好很多了,至少工作時間基本穩(wěn)定,休息日也是固定的,作息可以正常不少,除非出了什么問題。

  “老板,你信教嗎?”

  “???我們不是在說你嗎,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有嗎?佛教,天主教,伊斯蘭教這些個?”

  我見子玉有些較真的勁頭,便有些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弊佑竦皖^,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么了?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子玉單手撐著下巴:“老板,我在想感覺醫(yī)院的墻要比那些個教堂寺廟要更受到這些信徒的歡迎呢?!?p>  在不需要值班的情況下,子玉每天的正常下班時間是晚上的六點,除非有患者還沒有處理完畢,或者臨時有患者被送來。昨天下午,在距離子玉下班時間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候,送過來一個患者,經(jīng)過一個搶救后,傷勢是穩(wěn)定了下來,但是還沒有完全脫離生命危險,ICU又一次向這些凡人打開了它的大門。

  進了ICU,剩下的就不是子玉可以左右結(jié)局的事情了,子玉也算是那種很有醫(yī)德的醫(yī)生了,每一個經(jīng)他手的患者,哪怕最終不會交由他來負責,他也會非常關心患者的情況。

  搶救室外,子玉和一個同一科室的醫(yī)生站在外面,臉上掛著清晰可見的擔憂。不過有人比他們兩個還要著急,就是兩名患者家屬,關系分別是母子和兄弟。

  患者年紀將近五十歲,離婚單身,有一個兒子在外地讀大學,是個貨車司機。今天剛剛卸了貨,開著自己的小車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原因是疲勞駕駛,小轎車一頭栽進了綠化帶了,本就又些年頭的車,前座被廣告牌砸的面目全非。

  老太太是一個人來的醫(yī)院的,穿著粗布衫和黑布鞋,有些稀疏且花白的頭發(fā)打理的倒是一絲不茍,顫顫巍巍地從大門進來,遇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就抓住對方的手,問她的兒子在哪里。

  可是他們哪里知道搶救室送來了一個出了車禍的貨車司機,又哪里能知道老太太就是那司機的母親呢。老太太幾乎問遍了能見到的白大褂也沒有問出來個結(jié)果,一個人在醫(yī)院的大廳里急得轉(zhuǎn)圈圈,臉都憋紅了。

  后來在一個同來看病的小年輕的提醒下,老太太才反應過來,最后在一位實習護士的帶領下找到了搶救室的大門。老太太剛過來的時候正好碰上子玉和同事交接完畢從搶救室里出來,幾人撞了個正著,老太太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子玉的胳膊,說什么也不肯撒手。

  老太太不停地詢問著患者的狀態(tài),子玉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老太太坐在搶救室外面的長椅上,都說人老成精,這句話倒是誠不欺人,即便子玉已經(jīng)盡可能地將患者的情況說的好了一些了,但老太太還是從中聽出了端倪。

  雖然不知道老太太是從哪句話里聽到的,但老太太確實是聽明白了,她的兒子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老太太一下子就著急了,不斷地懇求子玉,讓醫(yī)生一定要救救她的孩子,子玉也是不斷的保證著,說一定會盡力的。

  說著說著,老太太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也不鬧了,松開抓著子玉的手,開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著什么,嘴里念叨著:“對,要先交錢,先交錢?!闭f著,就從內(nèi)襯的口袋里取出來一個白色的塑料袋,里面五花八門的,什么都有。

  有銀行卡,有醫(yī)???,有存折,還有現(xiàn)金,尤其是現(xiàn)金,什么面額的都有,不光紙幣,連硬幣都是齊全的。不過子玉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大概知道,這些現(xiàn)金加起來恐怕也沒有多少。老太太的家境不是很好,渾身上下稍微能值幾個錢的,恐怕就是老太太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念珠了。

  子玉連忙拉住正要去跑去繳費的老太太:“大娘,不急不急,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的,您別著急,再說了,現(xiàn)在連繳費單都沒有出來,您這是繳的哪門子費呀?!?p>  老太太算是終于安撫好了,沒多久搶救室門口又來了一個漢子,三十多歲,是患者的弟弟,身上穿著工裝,很明顯就是接到消息后連忙從工位上趕過來的樣子。

  漢子倒是沒有像老太太那般慌張,不過顯得格外冷靜,站在走廊上,也沒有大聲喧嘩,也沒有著急,很平靜地在和子玉交流關于患者的事情。

  但是他一直在顫抖的雙手出賣了他,不過子玉并沒有拆穿。

  搶救一直到凌晨四點才算是勉強結(jié)束,這個時間子玉本該早就回家的,但是他還是出現(xiàn)在了急診室里,其實他一直都留在這里。揉了揉已經(jīng)快要睜不開的眼睛,去廁所用涼水洗了一把臉,子玉來到了搶救室。

  那漢子在打電話,掛了一通又打一通,每掛掉一通電話就會狠狠地跺一下腳,然后嘴里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接著打下一個。老太太也沒有離開,就坐在長椅上閉著眼睛,將那串念珠捻在手里,嘴巴微微張開,一顆一顆地盤著。

  子玉本想著走過去試著安慰一下,雖然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適得其反,不過子玉還是決定過去看一看,自己總要做些什么吧,不然都對不起自己大半夜的不回家啊。

  子玉走過去,不過還沒有靠近,就看到搶救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小縫,一個戴著口罩,頭頂白帽,身披白大褂的人從里面探出一個頭來,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確定兩位家屬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后,松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子玉的錯覺,在看到子玉走過來的時候,對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絲欣喜,或者說是慶幸?總之很奇怪,他沖著子玉揮揮手,子玉確定是在叫自己后,連忙跑了過去。

  漢子在前面的樓道里打電話,因為那里有一個醫(yī)院設立的吸煙區(qū),老太太就坐在長椅上也不睜眼,似乎真的與世無爭一般,確定兩位家屬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子玉閃身鉆進了搶救室里。

  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的眼神中會有欣喜和慶幸了,患者的搶救結(jié)束了,正好子玉過來了,那醫(yī)生叫子玉過來,是想讓子玉去和患者家屬宣布搶救結(jié)果的。

  子玉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適合做這個工作,從入職開始到現(xiàn)在,只要是有自己參與的搶救行動,最后向家屬宣布結(jié)果的那個人一定是自己。

  子玉結(jié)果醫(yī)生遞過來的文件,簡單看了一眼,子玉的表情從沒有那么豐富過,先是懷疑,再是欣喜,然后是開心,后來想到了什么,又轉(zhuǎn)變?yōu)閾?,直到最后子玉滿臉糾結(jié)著推開搶救室的門,來到老太太的身邊。

  見到搶救室里出來人,漢子也不打電話了,匆匆掐滅手里的煙頭跑過來。老太太也睜開眼睛,時間過了這么久了,老太太也沒有下午剛來的時候那般慌張,看著子玉的眼神很安定,也很平靜,和下午的時候幾乎判若兩人。

  漢子匆匆跑過來,嘴里帶著一股濃厚的煙味問道:“大夫,我哥他怎么樣了?”子玉很想嘆一口氣的,因為太緊張了,不過他知道不能這么做,這種時候不能給家屬過多的壓力。

  子玉看著老太太的眼睛,一動不動,沒有摘掉口罩,淡淡地說:“患者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危險了,不過還需要觀察一下,稍后我們會將患者轉(zhuǎn)移到重癥病房,大概觀察三四天的時候如果還沒有什么異常的話,就可以轉(zhuǎn)移到普通病房了?!?p>  聽到患者已經(jīng)沒有生命危險了,老太太和漢子都松了一口氣,尤其是那漢子,似乎是終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之前的各種疲倦現(xiàn)在也一股腦的涌上來,沒有再去樓道里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而是坐在老太太旁邊的位置上,彎下腰來,兩只手支著頭,似乎是想要小憩一下。

  不過老太太好像看出來了子玉的話沒有說完,似乎也是意識到了什么,微微閉上自己的眼睛,呼了一口氣,像是在做心理準備一般:“大夫,要是還有什么事就請直說吧,老太婆我能承受得住。”

  聽到自己母親的話,那漢子也不再想著休息了,抬起頭直起身,疑惑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絲的期待看著子玉,他明白自己母親的話,但還在期盼著子玉搖搖頭,說沒有別的事。

  子玉點點頭,將患者的真實情況如實的轉(zhuǎn)達給家屬,這是他的工作,至少是他現(xiàn)在的工作?!盎颊唠m然已經(jīng)脫離的生命危險,但有極高的可能留下后遺癥,即便是最好的情況也無法再支撐他繼續(xù)貨車司機這個職業(yè)了?!?p>  老太太點點頭,語氣十分平靜,不知道是不是想清楚了什么事情:“那最壞的情況呢?”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患者極大概率會出現(xiàn)一段很長時間的去皮層狀態(tài),什么時候能夠恢復我們現(xiàn)在也給不出準確時間。”

  那漢子疑惑地問道:“去皮層狀態(tài)?那是什么?”

  片刻的猶豫,子玉盡可能不那么明顯的嘆了一口氣:“持續(xù)性植物狀態(tài),通俗一點地講,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人。”那漢子愣住了,好像失了神一般,一動不動。

  一直都在故作鎮(zhèn)定的老太太比起的眼睛也輕輕顫抖了一下,手中的動作更快了,嘴里念叨的頻率也更快了,子玉終于聽清了老太太在念叨什么?!拔寺锬釂h美哄”子玉不念佛,也不知道老太太在念叨什么。

  那漢子愣了許久,從口袋里重新拿出來手機,打開通訊錄,給一個備注為“大侄子”的人打去了電話,撥出電話后,漢子站起身,瞄了一眼老太太后走回到樓道里。

  子玉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這樣的事情他已經(jīng)遇到了很多了,不過每一次都感覺自己好像永遠都做不到最好,明明給自己在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每每到這種時候,子玉還是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子玉想為他們想個什么辦法,哪怕自己會搭上職業(yè)生涯,子玉不想看著這樣的一個老太太再一次顫顫巍巍地掏出她那個白色的塑料袋,瞇著眼睛將臉貼上去,去看一看存折上的數(shù)字,再用同樣的方法去看一看繳費單上的數(shù)字,然后再掰著指頭數(shù)一數(shù)自己今天還可以吃幾個饅頭。

  子玉伸了伸手,但還是把手縮了回來;本事向前踏的腳步也變成了向后退一步。是啊,他救不了所有人,凡人永遠不會是生死的對手。子玉想老太太告別,轉(zhuǎn)眼看了一眼在樓道里的漢子,便回到了辦公室。

  樓道里的地面上,幾乎燃盡的煙頭已經(jīng)鋪滿了。

  剩下的事情真的完全和自己沒有關系了,不論是患者能否蘇醒,是否真的是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都和子玉沒有任何關系。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子玉還是在急診室里留到了早上九點。

  換好了便裝,坐在醫(yī)院門口的早餐店里,嘴里叼著還熱乎著的包子,給主任發(fā)了一條請假的信息,也不關心之后的回復是什么,吃過早餐后徑直回到家中,只是子玉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又一次失眠了。

  子玉已經(jīng)回家去了,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這第二杯的杰克玫瑰也沒有喝完,我也沒有收他第二杯的錢,他是被我硬生生地趕回去的,雖然我看得出來他并沒有那么想回家。

  我不知道這些天,早上的朝陽有沒有讓他有什么感想,反正他從未跟我提及過,或許他會一直留在那個小小的地方,狹小而又忙碌的急診室里,或許他之后,永遠都會做著這樣的工作?;蛟S他終會有一天會厭倦這樣的工作,又或許不會?;蛟S他永遠都會像現(xiàn)在這樣,非常的于心不忍,又或許不會。

  每天早上,那家早餐店會準時開門,那里坐滿了人,只不過有人的或許明天還回來,有的人明天,以后都不會再來了。他也會準時的出現(xiàn)在那張桌子上,遇到熟悉的人會打一聲招呼。

  點一籠素包子,加一碗豆?jié){,若是那天胃口比較好,便會將豆?jié){換成豆腐腦,咸口的,他不喜歡甜的。不過他不習慣在早上吃肉,我知道那家店,那里的肉絲面做的真的很好吃,不過可惜他沒有這個口福。

  “但愿世間無人病,寧可架上藥生塵?!痹瓉磉@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傻瓜,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怎么樣,從來沒有在意過一直留在這樣的地方會讓自己受委屈。

  可能他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有受委屈吧,他可是醫(yī)學院畢業(yè)的高材生啊,不該屬于那個狹小的一畝三分地的,他應該去更好的地方,至少是能看到正午的驕陽。

  醫(yī)院在西面,他住的地方在東面,早上初升的太陽會將他的回家路灑滿金光,會將他的背影照的很長很長。這條路不是很遠,大概兩三站的距離;這條路不會很短,大概幾年,十幾年。我相信他,不論現(xiàn)在的生活勞累,辛苦,但他會永遠都看不慣這世間的萬般疾苦。

  就像他相信,即便今晚的月亮很清冷,并不是那么的美妙,但明天的太陽依舊會照耀他回家的路,而他會永遠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踩著地上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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