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忙碌的方針,我只感覺馬上要迎來我的事業(yè)頂峰了,六月中旬這個畢業(yè)季,加上大學剛放假,很多學生都想徹底放縱一下壓力,我這里不乏是個好去處啊。
當然,不接待未成年是我這個毫無前途的人最后的底線。
我把方針喚來,問他今天是幾號,方針取出手機看了一眼,回答我說六月十二號,我揮手讓他去忙,心里盤算起來,今年的中考也在今天結束了,那個家伙今天也該過來了。
酒吧里熱鬧非凡,幾個大桌子都坐滿了,方針忙得不亦樂乎,都是剛剛放假的大學生,今晚最后放縱一下明天就回家了。外面的天陰沉沉的,不知道等一下會不會下雨的,六月份的中考能有這樣的天氣,我都有些羨慕這個家伙了。
時間晚上八點半,風鈴聲響起,不差一分一秒,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迎接,我就知道肯定是這家伙來了。
看來外面已經開始下雨了,額前的劉海緊貼著,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穿著一件白襯衫,下身是一條黑色的牛仔褲,還背著一個黑色書包,里面被裝得鼓鼓囊囊的。
很隨意地坐在我面前,更隨意地把大書包放在吧臺上嘴里嘟囔著:“這什么鬼天氣,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走到半路就下起雨來了?!?p> 我把那書包拿起來放進吧臺里面,嚯,還真是重。遞給他一把毛巾:“注意措辭啊花老師,你的為人師表呢?”
他把即將從鼻梁上滑落下來的眼鏡取下來,拿起毛巾邊擦邊說:“少跟我扯這些,現(xiàn)在學校都放假了,現(xiàn)在我可不是老師,現(xiàn)在我是你花哥。”說完就把毛巾丟回給我,還白了我一眼。
“好好好,花老師今天想喝什么?”
他拿著酒單看了半天,又思索了好久,我在這邊等著兩個新單子都被我做好了,他還是沒有想好?!拔艺f花央,花老師,花哥,花老大,你到底想好沒有?!?p> 他拿著酒單的手緩緩下移,從上面露出兩只賊兮兮的眼鏡,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我心里一沉,暗道這下完了?!拔液壤菇鸱剖??!?p> 我可憐又可愛的雙手啊,我就要失去你們了。
花央,某個不知名中學的初三老師,兼任班主任,教語文的。別看他現(xiàn)在在我面前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在工作的時候可是另一副模樣,說是李白杜甫在世也不為過。
從小飽讀詩書,文質彬彬的,教育起學生來也是引經據典,滿口的之乎者也,無論是學生還是家長,甚至是同僚都很稱贊他。當然這些都是聽說的,聽他說的。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也無從探尋,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他真的從小飽讀詩書?;ㄑ胧俏倚r候就認識的朋友,當時他家和我的爺爺奶奶家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
雖然大我?guī)讱q,但每次放假我回去的時候,他都很樂意和我一起玩,原因好像是別的小朋友都不喜歡聽他背《長恨歌》,只有我每次聽他講李白,白居易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在我讀小學的時候,花央升入了初中,花央的父母都是文學工作者,一位專門翻譯國外的文學作品,另一位好像是在一家出版社工作,時間太久,記不清了。
從小耳濡目染,花央在學校被稱為才子,不僅詩詞歌賦信手拈來,英語歷史也是傲視群雄,不過可惜的是,他是一個極度偏科的才子。
大家都說,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花央不一樣,那些數(shù)學公式和化學符號在他看來,簡直比天書還難。就初中時期,最簡單的三角函數(shù)和幾何問題都弄不明白。
我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都開始相信,上帝是公平的了,這扇門關上的力度簡直巨大,就快要把門拍碎了。
花央面對父母的著急和老師的焦慮顯得倒是毫不在意?!疤焐也谋赜杏?,大不了我學文科,高考又不考理化生。”
說得好,不過他還是疏忽了一件事情,高考是不考理化生,但是考數(shù)學啊。
我一直都以為花央會成為一代大文豪的,其實不止是我,就連他的父母包括身邊的人也是這么認為的??上О。@文采風騷的未來文豪卻是在這數(shù)學上徹徹底底地敗下陣來。
當時花央高考結束沒多久,我也放了暑假,高考成績也還沒有下來?!澳阏f,你能考多少分???”花央一臉的滿不在乎,手中把玩著一件我不認得的物件,幽幽開口:“管這些做甚,反正我肯定能考上?!?p> 得,好像什么都說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正主都是這樣,我又何必關心呢?;ㄑ胂肷系氖菄鴥纫凰敿獾奈膶W學府,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學校是頂尖的,要求自然也是嚴苛無比,能考入其中的無一不是人中龍鳳,我是相信花央能考上的。
只是他自己不配啊,數(shù)學的成績可是拖了他的后腿了。分數(shù)相差甚大,花央自小便受萬千寵愛于一身,家庭和睦,家境更是殷實,一路風平浪靜的走來,從未受過如此打擊。
花央得知分數(shù)后,幾天幾天的緩不過神來,直到最后自暴自棄,進入了師范學院就讀。
“我是真不明白啊,你當初怎樣的,阿姨說的挺好的啊,復讀一年,好好補一補數(shù)學,提高一下分數(shù),想考進去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p> 花央搖搖頭,什么也不說,得,這要死要活的自尊。
我覺得這貨絕對的是故意,好好一杯酒,我胳膊都快搖廢了,盡心盡力地拉出的泡沫,他居然一口也不喝,就放在那里觀賞起來了,擱這兒看呢。
我不滿地看著他,他嘿嘿一笑,放下手機端起酒杯來,飲下一口。
“我說,你的女朋友不會到現(xiàn)在了都還是虛無縹緲的狀態(tài)吧?!辈恢罏槭裁?,可和花央講話我也會被他的那股子勁給帶過去。
花央繞繞頭,對這件事似乎也很頭疼:“我也不想啊,可這女朋友又哪里是一言一語就可以有的?!?p> “大哥,你都三十多歲了,叔叔阿姨早就急壞了吧。”
花央瞟我一眼:“你不也一樣?!?p> 要說著花央應該也是個風流才子,師范學院又是一個女多男少的地方,花央若真要尋得一個女朋友,也不是什么難事,可最讓人難以費解的便是這花央都到了而立之年了,居然連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
大學時候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的,可整個大一的時候,花央都處于一個自暴自棄的狀態(tài),尚未從高考失利的陰影中走出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來,更別提兒女情長了。
待到后來,花央就沒想著談戀愛了,我起初還沒有覺得怎樣,想著無非就是在大學期間不談戀愛嘛,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這世上如此作為的又不止是他一人。
當時我還跑去和他父母保證,花央絕對是正常的,可現(xiàn)在看著坐在我面前的人,我也有些懷疑了。環(huán)顧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里,我輕聲問道:“你確定你是正常的吧?”
花央愣了一下,隨機就明白了我在問什么,沒好意地白了我一眼:“廢話,我比你還要正常多了?!?p> 行吧,那我就不擔心了。
花央一直都在做著他的作家夢,對于在師范學院上學,以后可能要當老師的這個未來,花央其實是有些抵觸的。閑來無事寫一些文章,借著自己父母有在出版社工作的便利,還是掙了一些錢的,本以為花央這輩子或許就會按照這個方向一直走下去,大四那年,花央卻準備考教師資格證了。
算是公益活動吧,不過如果做得好的話,還是會在考教資的時候有加分。于是乎在學校的安排下,師范的學生被安排去支教,短則半年,長則一年?;ㄑ朐趦鹊奈鍌€學生被分配到了西南的一個山區(qū)小村落。
飛機落地后轉大巴,再轉小巴,最后的二里地是學生們自己背著東西走過去的。條件很酷,整個寨子都看不到一間水泥房子,村民住著都是很久以前祖祖輩輩們用山上的石塊混著黃泥堆砌起來的房子。
村長知道他們是城里來的大學生,按理說這樣的一個貧困寨子,別說什么娛樂了,就連電都沒有普及的地方,是不會有人外面的人愿意來的,這些大學生卻愿意來這里教書,村長可是大為感動。
畢竟在當?shù)厝搜劾铮抢飦淼拇髮W生就是有文化,有涵養(yǎng),有未來的代名詞。學校不在寨子里面,實在是地方不夠了,便在后山上尋得了一塊相對比較平坦的空地,蓋了兩間土坯房當作學校了。
風景不錯,空氣也很清新。兩間土屋,大的被用來當做教室,小的就成了老師的辦公室和儲物間。老師也只有一位,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但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家中尚且算是小富,于是在小的時候度過幾年私塾而已。
這位老先生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懂得也不是很多,就連一些最基本的讀寫都很難教授,因為在七十多年前學習的漢字寫法現(xiàn)在已經不再常用了。
花央幾個人運氣很好,來到寨子的時候正好趕上下雨,等到上山去看學校的時候,雨已經笑了很多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下午兩點多本是一天之中正明亮的時候,土坯房的教室里卻是陰暗無比。
幾個孩子正擠坐在靠近門的地方,聽著老先生講著過去的故事,是不是在自己已經有些發(fā)黃的本子上,用幾乎握不住的鉛筆賣力認真地寫下幾個字。
教室是沒有電燈的,全憑借著白天的自然光,老村長解釋說,要拉電線上來的話價格太高,村里都沒有全面通電,更別提著建在山上的學校了。
況且寨子里的人對于讓孩子來上學這件事本就抱有一些成見,說有這些功夫還不如去做些農活,要想讓他們出錢拉電線,更是天方夜譚。
花央看了一眼,教室里一共就只有六七個孩子。家里的青壯年都跑去外面打工了,家中基本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現(xiàn)在又適逢春種,家中老人總會有身體不適的時候,可又不能疏于耕種,通常就會把孩子叫去幫忙。
老村長嘆了口氣:“現(xiàn)在你們能看到這個數(shù)量的孩子是因為今天早上下了大雨,寨子里的人要等雨停,才讓這些孩子還上學,平日里若能見到一個兩個都算好的了?!?p> 花央默默搖了搖頭,若不是親眼所見,當真不敢相信都二十一世紀了,這世上居然還有這般場景。
因為光線實在不好,老先生便下了課,天上還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見到幾個人正站在不遠處說著什么,便走了過來,身后跟著那幾個小孩子。
似乎是因為沒有見過如此穿著的人,小孩子們既害怕又好奇,怯生生地站在老先生后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花央幾個人。“這寨子里,一共有三十幾個適齡的孩子,卻是連外面學校里的課本都沒見過,大多都快十歲了,卻還是大字不識幾個。”
老先生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訴說著寨子里的情況,言語中滿是自責:“若是我當時好好讀一讀新的文章,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樣,我會的東西現(xiàn)在都沒有人用了?!?p> “其實我當時真的想一走了之的,但是一想到過不了指標就會影響畢業(yè),沒辦法了才留下來的。”這我倒是理解花央,在面對這樣的環(huán)境,若是換成我也會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幾個孩子聽老先生說,這幾個大哥哥大姐姐就是以后給自己上課的老師時,都發(fā)出了一聲“哇”的驚嘆,這些在他們看來,穿著光鮮亮麗的哥哥姐姐能給自己上課那可真是太幸運了。
兩個膽子大的小孩子圍在花央的身邊,輕輕拉住衣角拽了拽,小聲問道:“大哥哥,你是教什么呀?”教什么?這可給花央問住了,若是說教語文,自己會的教這些尚未識字的孩子恐怕太早了些,但若是教他們識字,自己也沒教過啊。
想了想,花央還是彎下腰說道:“我教語文?!?p> “語文是不是就是教我們識字啊?”花央點點頭,幾個小孩子就高興地跑起來,一邊往山下跑,一邊大聲喊道:“哦,我們就要會認字了?!?p> 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每天輪流上課,其余的人就去村民家中去,盡可能多讓一些孩子來學校讀書,不管是為了自己的指標還是真的心疼這些孩子。
“我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么,反正我起初就是為了讓自己達標,我沒什么太大的追求,什么安得廣廈千萬間,不現(xiàn)實,我就想讓自己考教資的時候輕松些?!?p> 至于為什么考教資,無非就是為了一個證書,為了自己以后能有一個吃飯的辦法。
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沒有那么容易。家中的頂梁柱們都在外面打工,若是讓孩子們都來讀書,且不說這土坯房能不能容納得下。單是家中老人行動不便,小孩子來讀書,耽誤了農事,影響力收成還好,若是老人出什么意外,這個責任可不是這群大學生能負的了責的。
花央先去的是一家只有爺爺奶奶和一個小女孩的家庭,小女孩今年八歲,識字不多,之前基本都沒有去過學校,父母在她四歲的時候就外出打工了,這些年都沒有回來,偶有書信往來,每個月也都會寄回一些錢來。
女孩名叫丫丫,花央到訪時正蹲在院子里,費力地折斷著一些小樹枝,看樣子是打算拿來當柴燒的。丫丫的奶奶看上去六十多歲,滿臉的皺紋,腰背彎曲著,穿著傳統(tǒng)的服裝。
似乎是明白花央來的目的,開門后只是讓花央進來,并沒有給花央什么好臉色,家中只有祖孫二人,爺爺看樣子是去地里了。蹲在院子里的丫丫第一次見到花央,滿臉都是好奇。
正想跑過來,卻看到奶奶的眼神,只得重新蹲回去。屋子里很暗,因為沒有通電的原因,村民平日里都是點蠟燭在夜里照明的,為了省錢,白天自然不會點。
不過奶奶還是取出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劃著火柴將其點燃,昏暗的屋子里才有了一絲光亮,花央也終于能看清著屋子里的擺設了。
正中間是一張木桌,邊邊角角都不是很平整,很明顯是自己手工做出來的,沒有椅子,只有幾塊還算是平整的大石頭。幾根已經有些裂紋的粗木支撐著整個房子,由木頭,泥土還有干草做成的屋頂還在滴答著水珠。
奶奶讓花央坐下,花央剛坐下還沒開口,奶奶就說話了:“我知道你這伢子來是為了什么,不是我們不想讓孩兒去上學,只是她爺爺身體一直不好,我們又沒有錢。這家里的很多事情,我們都做不了。”
花央還在勸說著,可這內容無非就是讀書好,讀書妙,讀書呱呱叫。奶奶倒也算是個儒雅的人,一直聽著花央說,臉上雖然偶有不耐煩,但始終沒有打斷他。
等到花央說完了,奶奶才開口:“你是城里來的大學生,我把孩兒給你送過去,你若是教的好了先不說,你若是教不好,你大不了回去,繼續(xù)做你的大學生,我們這落下的地,還有誤了的時間怎么辦?”
花央之前的推斷是需要一些時間和功夫的,本以為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即使花些功夫也不過是時間問題,最終一定可以成功的,可沒想到這奶奶只是兩句話就將自己絕殺了。
“奶奶,若是孩子不讀書的話,自然就不會識字,這要是不識字的話,將來就算是賣東西也買不好啊。”無奈之下,花央只得搬出殺手锏了,原本是打算之后不得已時再用的,沒想到這么快就被迫出手了。
不過這一招倒是讓奶奶抬起頭來,開始正視花央了,要說起他們最怕的無非就是自己的孩子長大后沒有那求生的一技傍身,兒子兒媳寫回信上也說過,因為沒有什么文化,的確是在城里吃了不少虧。
“那著收費?”奶奶借著燭光把線頭放進嘴里抿一下,一邊穿著針線,一邊問道。花央擺擺手:“誒,不收費,我們都是來支教的,又怎么會收錢呢?!?p> 聽到不收錢,奶奶終于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其實很少有哪個家庭是不愿意讓自己的孩子去讀書上學的,大多都還是因為條件不允許罷了?!安皇召M就好,等她爺回來了,我們商量一下,不過還是要問問她自己的意思。”
奶奶說著,眼神朝門邊瞥了一眼,花央轉身看過去,丫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門口,正扒著門框,兩只大眼睛瞪得溜圓,眼神里滿是好奇。
花央朝丫丫一揮手,丫丫邁著腿走進來,花央問道:“丫丫,你有沒有上過學?。俊毖狙緭u頭,花央又問:“那丫丫你有沒有讀過書識過字啊?”丫丫點頭:“有,阿媽叫過我識字?!?p> “那丫丫想不想繼續(xù)讀書識字???”丫丫咧嘴笑起來,露出兩顆雪白的大門牙:“想。”
花央便向祖孫二人告別了:“那,奶奶,我就先回去了,關于這個地里的事沒人幫忙的問題,我們回去商量一下,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
“后來呢?你們拉到了幾個孩子?”花央嘴里叼著吸管,微微一笑,豎起兩個手指頭。“兩個?”
“去你的,要是兩個我還跟你說嗎?說出來都不夠我丟人的,二十個?!?p> “這么多?不會是你們下地干活換來的吧?!?p> “那倒沒有,我們有的是辦法。”說著花央把空了的酒杯放到我面前,拿起一旁的酒單,裝出一副在思考的樣子,然后大手一揮,豪言壯語:“加單,莫吉托去冰三分糖?!?p> 我就知道,這貨簡直就是個活畜生。
五個人商量了一下,不僅他們輪流上課,孩子們也輪流上課,每天只上一節(jié)課,加上來回的時間,也不過一個小時左右,平日里他們也回去幫村名一些忙。
雖然他們都沒有做過農活。不過這個辦法倒是讓寨子里的村民少了很多怨言,其實他們都是想讓自己的孩子讀書的,只不過之前沒有這個條件,現(xiàn)在既然條件允許了,自然也不會再攔著了。
經過幾個人的努力,殘破不堪的教室里,已經有了十幾個孩子,雖然一開始還是只能靠著自然光上課,遇上一個陰天或是下雨還是沒有辦法。
但那些孩子們看上去還是很珍惜這個能夠讀書的機會的,花央幾個人將這些孩子平均分成了五個組,由他們五個人分別負責,到時候回去交差的時候也有個說法。
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丫丫是被她的爺爺奶奶親自送回來的,這兩位老頭老太太還是有些可愛的,之前對花央他們的到來談不上太歡迎,甚至在花央去訪問的時候,還有一些抵觸。
現(xiàn)在不僅親自將丫丫送過來,還不停地對花央表示感謝,因為丫丫正好分到了花央的這個組,把手里的雞蛋遞過來,說是送給花央的謝禮。
花央知道這些雞蛋對于這些村民意味著什么,死活也不肯要,老兩口還想著說以學費的名義,可支教是不收取任何費用的,這一條是明文規(guī)定,最后還是拎著雞蛋回去了。
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丫丫要好好讀書。
丫丫家里的條件即使在這樣一個窮困潦倒的寨子里,也是不富裕的那種,爺爺?shù)纳眢w不是很好,是年輕的時候留下來的病根,等到老了,就開始發(fā)病了。
等到天氣轉涼的時候,尤其是冬天就會疼痛難忍。每個月都要去鎮(zhèn)上買一堆藥回來,每個月父母寄回來的錢,買了爺爺?shù)乃?,再買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就不剩下什么了。
家里的莊稼地也不是很大,基本上就夠自己家里人吃,也很少有條件拿出去賣的。
丫丫第一天是穿著當?shù)氐膫鹘y(tǒng)服飾來上學的,黑色為底色,上面是各色各樣的裝飾,五彩繽紛的,很是好看,只是腳上卻穿著一雙和她完全不匹配的拖鞋。
一看就知道估計是她爺爺之前穿的,丫丫說,衣服是奶奶親自做的,一般都不會拿出來穿的,只有一些重要的日子才會穿一下,至于鞋子,本來是應該有的,只是因為買不起布和膠底了,就沒有做。
花央蹲下來揉了揉丫丫的頭,輕笑道:“沒關系啊,丫丫穿的這個衣服已經很好看了,就算是沒有鞋子,也是很好看的,今天的確是丫丫最重要的一天,只要好好讀書,丫丫以后不僅自己有好看的鞋子,也可以給爺爺奶奶買好看的衣服和鞋子。”
雖然已經八歲了,可從小就生在長在這個深山的寨子里,也沒有出去過,最遠的地方無非就是跟著奶奶去后面的山上挖一些野菜采一些草藥。聽了花央的話,丫丫深信不疑的點了點頭,眼神中滿是對未來的期盼。
似乎已經看到了那個爺爺奶奶穿著自己為他們買的漂亮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場景。
雖然面對的都是些十歲左右的孩子,但因為之前沒有教科書,沒有條件,所以只能從最開始的地方教起。令花央沒有想到的是,丫丫居然是自己負責的這幾個孩子中,基礎最好的。
一些比較拼寫比較簡單的字,一些比較常用的字,丫丫居然都會讀,而且大部分都會寫,這倒是讓花央有些沒有想到。因為去過丫丫的家里,見過丫丫的家長。
倒是沒有輕視的意思,但花央是在想不到為什么生活在那樣的家庭里,丫丫居然會是基礎最好的孩子。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花央在下課的時候,叫住了丫丫。
“丫丫,能不能告訴老師,為什么你會認識這么多字?。俊?p> 丫丫歪著腦袋,說道:“是媽媽教給我的。”
“你媽媽教的嗎?”花央更加好奇了,丫丫的父母不是在她四歲的時候就離開這里出去打工了嗎,而且這幾年來,都沒有回來過,花央可不覺得一個四歲的孩子就能學會這么多的漢字,而且過了四年,都還沒有忘記。“那你能不能告訴老師,你媽媽是怎么教你的?”
“唔,媽媽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個本子,上面寫著一些字,說要我好好看那個本子,我每次想媽媽的時候就都會拿出來看一看,有看不懂的就去問爺爺奶奶,后來就慢慢記住了。”
花央讓丫丫先回家了去了,并且讓丫丫明天把那個本子拿來學校,丫丫點點頭答應了。等到第二天丫丫拿來本子交到花央手里面的時候,花央徹底凌亂了。
所謂的本子不過是那一張白紙,裁成大致一樣的大小后,用膠水粘在一起的罷了,時間過了這么久,也不知道是時間的問題,還是丫丫翻看的有些勤快了,上面的膠水已經了有了脫落的跡象。
上面的確是如丫丫所說的那般,寫著一些字,其實無非就是最簡單的一些常用字,比如一二三四五六七啊,或者是你我他她它啦,還有就是爺爺要用的藥名。
字跡還很潦草,還有不少錯別字。
花央簡單粗略的翻看了一下,就把它還給了丫丫。取出一個小冊子,是那種城市里面,學前兒童用的識字本,一并交給丫丫。“丫丫,以后認字就看這個,媽媽留給丫丫的小本子都快要散開了,丫丫如果一直翻的話可是會壞掉的?!?p> 丫丫對花央可是無比的信任,一聽花央說,再翻就會壞到的話,小姑娘被嚇壞了,連忙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放進自己的貼身口袋里。
其實這東西沒那么容易就壞掉的,只是花央不想丫丫繼續(xù)看這個上面的東西學習了,字跡潦草且不說,單單是錯別字的數(shù)量就有些讓人看不下去了。
花央給丫丫的小冊子上有大概兩百個漢字,都是最最常用的那一批漢字,本以為這兩百個字夠丫丫學一陣子了,可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個月,丫丫就拿著小冊子來找花央了。
說上面的字自己都學會了,花央半信半疑地接過小冊子,考了丫丫幾個,可沒想到,丫丫還真的都記住了??蛇@手邊也沒有更適合的教材了,花央就只能讓丫丫有空多來學校找他,自己給丫丫額外補一補課。
“可能,這丫頭還真是個小天才呢?!?p> 殘破不堪的教室里,坐著幾個孩子,他們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花央,平均三四個人共用一個課本,每個人手里握著一只鉛筆,那是花央他們帶過來的。
上課的內容還是老樣子,花央盡可能的將那些比較復雜的字講的生動有趣一些,孩子們聽的也很認真。待到下課,孩子們紛紛離開教室要回家?guī)娃r活,收拾好東西,孩子們也走光了,花央站起身就看到丫丫正站在門口,扒著門框,看著自己。
丫丫取出一張紙遞給花央:“花老師,這幾個字我沒記住,能不能再教我一邊?!被ㄑ虢舆^丫丫遞過來的紙,是他們發(fā)給孩子們的本子上撕下來的,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正反都有,還標注著音標。丫丫遞過來的那面,一小塊地方上面寫著幾個字,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也沒有標注,看得出來是丫丫照著花央的板書一筆一畫的抄寫下來的。
花央笑著點點頭:“這幾個字啊,那我們去丫丫的家里吧,留在這里會影響下個老師上課的?!?p> 這已經不是花央第一次來丫丫的家里了,爺爺還是不在家,只有奶奶,相比上一次的冷漠,這一次花央過來奶奶顯得無比的熱情,又是招呼花央就坐,又是給花央倒水的。
得知花央是來給丫丫免費補課的,更是笑得合不攏嘴,甚至還點燃了一根蠟燭,專門給花央用,讓花央就在屋子里上課,說完就笑著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的,不知道在弄什么。
有了蠟燭的照明,這屋子里和教室比起來,要明亮不少,花央先將丫丫在紙上的字重新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確定丫丫學會了。丫丫不是那種聰明的孩子,但勝在刻苦,每一個字都要用手指沾上爐灰在地上寫一遍又一遍,有些還要寫更多。
見時間差不多,花央還要去下一戶村民家,便叮囑丫丫練字和明天上課的時間后就要起身離開,再一次面對奶奶的熱情,花央逃也似的離開了丫丫家。
之后花央每一次上課,丫丫都會準時出現(xiàn),從未缺席,下課后也會纏著花央給她補課?;ㄑ肫鸪踔皇且詾檠狙局皇呛脤W,對此還很高興,可后來花央就注意到,丫丫每學會一字就會在自家圍墻的石頭上,刻上那么一道,已經密密麻麻的有很多了。
花央好奇的緊,那天下了課,花央如往常一樣來到丫丫家給丫丫補課,已經適應了奶奶的熱情,花央已經沒有之前的局促了。下課的時候,花央看著正蹲在地上練字的丫丫問道:
“丫丫,老師能問你個問題嗎?”
丫丫抬起頭,眨巴眨巴大眼睛:“花老師想知道什么呀?”
花央指了指圍墻的方向:“丫丫為什么要每學會一個字都要在墻上刻一道啊,是在計數(shù)嗎?”
丫丫點點頭:“對呀,丫丫要記自己學會了幾個字呀?!?p> “那丫丫現(xiàn)在學會了幾個字呀?”
丫丫的小手點著下巴,做思索狀,想了片刻后,指著地上用爐灰寫出來的字說道:“加上今天學的這五個字,丫丫已經學會三百六十二個字啦?!?p> “丫丫為什么要記這個數(shù)字呢?”
“因為爸爸媽媽走的時候,媽媽告訴丫丫,等到丫丫學會了一千個字的時候,爸爸媽媽就會回家了,還會給丫丫買好多好多好吃的?!?p> 說著,丫丫抬起頭看著花央,眼神里沒有那種八歲孩子四年見不到父母的傷心,而是好奇還有期待?!盎ɡ蠋煟妊狙緦W會一千個字的時候,爸爸媽媽真的會回來嗎?”
花央蹲下身子,揉了揉丫丫的頭:“會的,一定會的。”
花央他們一共在這里呆一年,十二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離開的時候。那天只有老先生和幾個孩子來為他們送行,對此,花央幾個人倒也是理解。他們把帶來的教科書都留下來了。
丫丫就是其中一個,遞給丫丫一個筆記本,有些薄。有很厚的裁剪的痕跡。這筆記本是花央來時新買的,想著在這里記錄一些什么,回去后當作寫作的素材,后來花央就把已經記錄內容的紙頁裁剪下來了,現(xiàn)在上面寫滿了字。
有注音,有注釋,還有造詞造句的舉例,也都注了音。是他專門給丫丫準備的?!鞍焉厦娴淖侄紝W會了,爸爸媽媽就會回家了?!彼沁@么跟丫丫說的。
“其實你知道,即使丫丫學會了那些字,她爸媽也不會回來的,對嗎?”花央又點了一杯酒,我一邊調酒一邊問,花央搖搖頭?!澳悄闶侵?,她父母會回來?”
還是搖頭“回來還是不回來,我都不知道,甚至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當初為什么要做那樣的事,或許是想著,這樣做了哪怕她的爸媽不回來,丫丫未來的某一天也能離開那里吧?!?p> “那你后來,有再去那里嗎?”
仍舊是搖頭:“我不敢去,我也害怕,如果丫丫真的學會了那個本上的所有字,爸爸媽媽卻沒有回來,我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p> “你是不是喝醉了?”搖頭,還是搖頭。
花央說,他是在那個山區(qū)的時候明白了,明明工資那么少,工作那么累,事情還那么多,為什么還有這么多的人會選擇老師這個職業(yè)。
似乎在花央眼中,這些孩子都是璞玉,而他就是那個手藝精湛的雕刻家。而至于花央為什么要這么做,最后為什么真的會老老實實地考教資,就這么安心的做一個初中老師,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如果這些孩子們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在浩瀚無垠的銀河中不知去向,毫無目標,他就去將這些星星一個一個的都摘下來,就像是丫丫,一個一個學習漢字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