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題詩墻
一舞方終，臺下掌聲雷鳴，喝彩聲久久不絕。
天香閣一樓的大堂上空，無數(shù)花球紛紛拋起，飛落至舞臺下。
在一旁等候的幾名小廝立即前去收集花球，主持盛會的老鴇則當(dāng)場開始計票。
“我宣布——今年奪得百花魁首之名的是聆音姑娘！”
這個結(jié)果毫無懸念。
坐在顧長安鄰桌的幾個儒林士子，此刻也是蠢蠢欲動。
“花魁既然已經(jīng)定下，那接下來就是題詩墻題詩環(huán)節(jié)了吧？”
“按照天香閣的歷年慣例，惟有詩魁才能配得上花魁，與之共度春宵！”
“哎，可我等詩才平平，哪里比得上周翰林？要知道周翰林從前可是就任于翰林院，為當(dāng)朝二圣寫詩填詞的……”
“不是早說了嗎？我們就權(quán)當(dāng)出來見見世面，周翰林是紅花，我等為陪襯之綠葉也未嘗不可！”
面對幾位儒林同好的恭維，那位年過五旬的周翰林頓時輕飄飄的，面頰上泛起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他雖然已是知天命之年，可他家中有一妻四妾，又豢養(yǎng)了二三十名家妓。
可謂是老當(dāng)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區(qū)區(qū)一個水嫩小花魁，他還駕馭得住。
旁邊另一張桌子上，聽聞這些話的顧長安不禁暗中翻了個白眼，他向來有些看不慣這種老不正經(jīng)的老東西。
二弟顧宴寧把頭埋在桌子底下，偷偷擦了擦口角的涎水，然后才抬起胸脯，望向了顧長安：“大哥，要不你也去題詩墻上題詩一首？”
“嗯……？？？”
鄰桌幾個儒林士子不小心聽到這話，立刻把不屑的目光投來，投在顧長安的身上。
方才他們落座時，就注意到鄰桌坐了一個不良人，嫌棄得就像見了茅坑里的臭石頭。
在他們這些讀書人眼里，不良人和大街上要飯的乞丐、魚肉鄉(xiāng)里的流氓惡霸沒什么兩樣，而且因為背靠著光明寺這座衙門，可以算得上是一群狗仗人勢的官痞子，甚至比乞丐和流氓惡霸都更加令人生厭。
但因為這百花選艷盛會一座難求，他們又不好換座，所以方才都是全程對這個不良人視而不見。
可就在此時，這不良人旁邊那個狐朋狗友，竟然慫恿他去題詩墻上題詩一首！
那面題詩墻若真的被這個不良人留下幾道雞爪墨痕，和涂上大糞又有何區(qū)別？
此情此景，幾個儒林士子大皺眉頭，簡直比吃了一只死蒼蠅還難受。
一名儒林士子當(dāng)即面向顧長安、顧宴寧，干巴巴地笑道：“我勸二位多行善，以免日后遭天譴?！?p> 顧宴寧懵了一下，旋即看向顧長安：“大哥，這人什么意思？”
顧長安向來受不了讀書人的這股酸腐之氣，當(dāng)即也慢慢轉(zhuǎn)向這幾個儒林士子，灑然一笑：“我瞧著你們幾位衣冠楚楚的，倒是斯文得很，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也都有妻室了吧？
“今日難得在這天香閣萍水相逢，也算是有三分薄緣。那我就祝福你們家家紅杏出墻，隔壁都蹲著一個賣力肯干的老王?！?p> 這些儒林士子雖然聽不懂“賣力肯干的老王”，可這“紅杏出墻”卻猶如一道道尖針利刺，深深刺痛了他們那顆自命清高的心。
一個個登時火冒三丈，就要急著跟顧長安理論起來。
趁著事態(tài)還沒發(fā)酵起來，德高望重的周翰林率先站出一步，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等儒林士子，也須涵養(yǎng)三分天地正氣，豈能與一介不良人一般見識？”
好家伙，表面上是個和事佬，實際上卻是一個拉偏架的。
這回輪到顧長安火冒三丈了。
顧宴寧是個直腸子，對讀書人間拐彎抹角的明嘲暗諷有些反應(yīng)遲鈍，當(dāng)下有些不明所以地道：“大哥，你還要去題詩墻上題詩一首嗎？”
顧長安字字鏗鏘：“題，這詩當(dāng)然要題！”
天香閣每年上元夜競選花魁的才藝表演萬眾矚目，而為了競爭花魁頭彩的題詩墻斗詩大會同樣也是千萬人關(guān)注的焦點。
花魁只能有一位，詩魁也只能有一位。
只有詩魁才配采擷花魁的頭彩，與之共度良宵。
除了以上這些，有時當(dāng)晚的詩魁作出了一首名詩，甚至也會名動天都城，傳為一時的風(fēng)流佳話。
……
題詩墻位于大堂的東南一隅，外側(cè)緊挨著一道垂柳依依的水渠。
此時這面三丈寬的題詩墻已經(jīng)被小廝用石灰漿粉刷了一遍，看起來十分的光滑潔白，正是個適合潑墨題詩的好地方。
今晚來觀看百花選艷盛會的人不少，可有膽量來題詩墻留下自己墨寶的卻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十人。
因為留下的詩作一旦有些拙劣，頃刻間就會淪為眾人群起而攻之的笑柄，直接顏面掃地，以后甚至沒臉再踏上天香閣的門檻。
至于花銀子買詩詞，妄圖濫竽充數(shù)的？
天香閣每年選出的花魁，個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要是真花銀子買詩詞的，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夠，和花魁談吐幾句就露餡了，后果只會更加嚴(yán)重。
要不然在風(fēng)流史上留下一段段佳話的，為什么往往都是一些才高八斗的才子騷客？
眼看著題詩留名的都差不多了，周翰林才志得意滿地走到題詩墻下，從小廝手中接過一管蘸好墨汁的羊毫大筆，開始揮毫潑墨。
看到“霜雪凝天色，佼人舞紅羅”這樣的金句出來，圍觀者無不拍手叫好。
周翰林的詩雖然算不上極品，可卻也是詩壇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良品佳作。
他的詩描摹狀物非常傳神，立意也拔高了一個層次，在全場中呼聲最高，技壓了所有士子一頭，一時風(fēng)頭無兩。
受到眾人的恭維，周翰林也是一一含笑著回應(yīng)。
不過笑著回應(yīng)完之后，他又再次望向了那堵題詩墻，眉頭微微皺起，仿佛他剛剛發(fā)現(xiàn)那里有什么古怪……
輪到顧長安上場時，顧宴寧湊上前不要臉地道：“大哥，你寫完詩的時候，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一起署上？”
顧長安額頭瞬間皺出了三根黑線，這個臭弟弟，怎么還玩得這么花?。吭缇痛蚝昧硕垜蝤P的金算盤？
他冷冷道：“滾！”
臭弟弟碰了個釘子，羞得滿臉通紅：“要是不行……就……就算了吧。”
顧長安不再理會這個一肚子男盜女娼的臭弟弟，直截了當(dāng)?shù)卦奖姸?，來到了題詩墻下。
看到一個不良人出場，全場一陣驚呼。
顧長安懶得再聽那些刺耳的冷嘲熱諷，直接劈手奪過一臉震驚的小廝手中的毛筆，來到一處空白墻面下，就開始奮筆疾書……
“竟是一個不良人！”
“不良人也要在題詩墻上題詩嗎？”
眾人一片嘩然。
此時此刻，那位新晉花魁也藏在堂下一面竹簾后，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個不良人干冒詩壇之大不韙的出格舉動，眉心微蹙，眼底也浮起了不可思議的神光。
這個不良人的書法不算很好，可他筆下的詩句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p> 卿之裙服容貌如此美艷動人，甚至連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花朵都黯然失色，為之艷羨不已。
開頭一句定乾坤，便已是詩壇神作的氣象。
在場的眾人無不暗中喝彩。
竹簾下，那位新晉花魁蹙的眉心徐徐松開，瞳孔卻微微放大。
但在書寫第三句時，顧長安右手拿著羊毫毛筆，卻遲遲沒有下筆，作一副凝眉沉思狀。
“為什么不接著往下寫??？是寫不出來了嗎？”
“難道他僅僅只寫了開頭兩句，就江郎才盡了？”
“未免太可惜了吧！”
此時此刻，顧長安緊盯著眼前這面題詩墻，疑惑不已，難道這堵墻后面有人？
方才他慢悠悠寫下開頭兩句詩時，就接連聽到題詩墻上傳來幾道沉悶但細(xì)微的擊打聲，不是用銳器或鈍器，像是用手掌。
站得遠(yuǎn)一點的人都沒有發(fā)覺這個異常。
但他用毛筆在墻壁上題詩，卻清晰感到那種沉悶而又細(xì)微的擊打聲。
“這就不會寫了嗎？”
“沉住氣，再好好想想吧?！?p> 耳邊傳來一陣陣的催促聲，把顧長安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來，于是他再次提筆，把這首未完成的詩作給續(xù)上。
“若非——”
咚。
“——群玉——”
咚，咚咚。
題詩墻的墻面震動越來越急促。
顧長安心知情況不對，但此時被眾人架在火上烤，想的還是趕緊把這首詩寫完，再看看什么情況。
于是他皺緊眉頭，繼續(xù)筆走龍蛇。
“——山頭見?！?p> 最后一句是“會向瑤臺月下逢”。
可他剛提筆寫了一撇，突然“嘭”的一聲震天巨響，一團恐怖的氣機驟然把題詩墻轟出一段缺口，斷裂的磚石從外向內(nèi)飛舞而來。
猝不及防之下，顧長安被這股排山倒海的氣機轟飛到兩丈開外，摔倒在地，渾身劇痛。
圍觀的人群呆愣片刻，接著發(fā)出一陣陣恐懼的尖叫，頓時狼奔豕突，往身后的一樓大堂沒命跑去。
看清了現(xiàn)身的襲擊者，顧長安也是駭然失色。
此“人”身子被燒焦了左半邊，左臉頰的皮膚也被燒得斑駁脫落，里面焦黑的顴骨都清晰可見。
可他并沒有死，一雙突起的雙眼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充滿了嗜血的瘋狂和殘忍。
這雙猩紅魔眼死勾勾盯著顧長安，令人不寒而栗！
顧長安的腦海驟然閃出了一個熟悉的人物。
漕船校尉，趙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