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申知道是家主大哥的聲音,壓根不愿理睬。
他惡狠狠的看著陳歸,四周何氏族人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對勁了。再任由此子妖言惑眾下去,到時候他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
一個劫掠自家產業(yè)的人,還怎么登上家主之位。
必須先拿下這黃口小兒!
只是,何伯約帶來的人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一夜之間,何家精銳齊出。由王重山統(tǒng)領的供奉隊伍,還有秘密在外做事的何府內衛(wèi)全回來了。
內衛(wèi),何家歷代忠誠于家主的核心力量。他們或許實力不如供奉們,但個個頭腦靈活,還是精于暗殺的死士。
只是此刻內衛(wèi)們的臉上卻多多少少帶著淤青的傷痕,眼神閃爍游離。
內衛(wèi)與供奉們向兩側散開,何仲申詫異的看著四大長老坐著輪椅被人推了上來。
明明他先前去請的時候,長老們還推脫說夜里涼,身子骨不便。
何仲申漸漸覺得事情脫離掌控,內心愈發(fā)不安。
而當四大長老轉動輪椅,同樣恭敬的挪到兩側后,他的表情徹底控制不住了。
“老祖……老祖怎么會出關!”
門外族人立時跪下拜倒,齊呼道:“參見老祖!”
族人們有些惶恐,老祖常年閉關,非族中大事不出。族中許多年幼的,連老祖長什么樣都未曾見過。
何家老祖,已經二百余歲了。
陳歸注視著這位鶴發(fā)老人一路走來,他想象過無數(shù)種這位強者的模樣,卻沒想到他比想象中還要精神。
明明活出了一個時代,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到與年齡匹配的蒼老,唯有那對皓亮的眸中,隱隱能感受到久經世事的滄桑與深沉。
他身長十尺有余,頭頂玉冠,年紀雖老卻站的筆直,好似一個巨人。
何仲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能感覺到,老祖正注視著他。
他俯下身子,額頭緊貼陰冷的地面,低聲呼道:“老祖……仲申冤枉!”
何家老祖沒有理睬他,他看向一身神棍打扮的陳歸,眉頭緊皺起。
嘴角兩撮斜長的胡須突然立起,顯得不怒自威。陳歸也不得不承認,他看不透這位老人此刻的想法。
“你說你能找回這批藥材?”何家老祖淡淡的開口問道。
陳歸瞬間明了,何家老祖根本不在乎藥鋪一案的真兇。百年浮沉,他見慣了生死。
只是……這區(qū)區(qū)十間藥鋪的藥材,又對他有什么重要的呢?
陳歸與何家老祖對視,老人的眼中仿佛藏著浩瀚星辰,他不敢多看,唯恐心底的那些想法被看破。
陳歸棄下桃木劍,扯開黃白相間的道袍,就連雜工的鬼影也瞬間消散。
屋內的燈火正常亮起,陳歸感到怪怪的,何家老祖的眼神,讓他有一種老朽戲頑童的錯覺。
但他始終自信,不管誰來,今晚的結局都不會改變。
“陰神指路,就藏在何二爺莊子里。”
“那就去找?!焙渭依献娣路鹪谡f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又堅定的不容旁人質疑。
“老祖……老祖?!焙沃偕暌宦饭蛑懒诉^來,他埋首在老祖腳下:“您當真不愿意信我了嗎?”
“信與不信,一看便知?!?p> 何家老祖的話令他石化在原地,是啊,他為何不敢去當面驗證一番呢?
何仲申垂下雙手,整個人如死一般的沉寂。來往的人群從他身側跨過,可他卻好像沒有一絲自證清白的欲望。
影武者浮現(xiàn)在他身后,他做了何二爺幾十年的影子,卻從未見二爺這般頹喪過。
何家老祖突然頓下,背身向黑暗中的虛影說道:“影子,采石人……是何家的采石人。”
影武者遲疑不定,猶豫一陣后化作一團黑霧遠去。
何仲申苦笑一聲,到了這般田地,他對此事越來越沒信心了。真真假假,在這座大宅院內,真相與謊言都顯得不那么重要。
何府的馬車,浩浩蕩蕩的駛向城北??v然何仲申千般意冷心灰,還是被何伯約命人強拖了上去。
涉及何家根本的大事,終究要見證最后一面。
城北的莊子,數(shù)十年來何仲申就去過三次。他在那里養(yǎng)了不少人,都是江湖上壞事做絕的喋血之徒。在那處大院里,替他料理了不少骯臟事。
還未進莊,濃厚的酒味就已經撲鼻而來。莊內的惡徒們喝的酩酊大醉,抱著酒壇子酣睡著。酒水滴到地上,順著石縫不斷往下滑。
馬車內,凝神打坐的老祖突然睜開雙目,陳歸看見一束光輝貫穿天地,老祖的馬車四分五裂的炸開,一尊虛影朝天扶搖直上。
老祖飛上夜空,仿佛與明月星辰同高。夜空中驚雷憑空炸響,如同軍中戰(zhàn)鼓般厚重有力的震蕩聲從老祖體內穿出。
響徹天地的聲響將莊內的惡徒們驚醒,他們揉著眼看向虛空中如神明般偉岸的虛影,還尚不知曉觸犯了什么。
何家老祖居高臨下的俯視莊子,目光化作實形,好似有兩道神光掃視天地。
他很快注意到后院停滿的馬車,藥材的香氣隔了十里都能聞見。
頭頂玉冠沖起,威嚴的聲音在夜空間爆喝。
“找死!”
惡徒們慌亂的四處逃竄,尋找著不知丟哪去的兵器。無窮無盡的壓迫籠罩住整片莊子,陳歸捂著胸口,他感到呼吸困難。何家老祖鋒芒畢露,就連直視一眼都能刺的他雙目發(fā)黑。
當閉上眼時,他感知到一尊頂天立地的巨人,揮舞著鐵拳朝莊內砸下。如同隕石從天而落,整個莊子都晃動不止。
再睜開眼時,面前的環(huán)境令他陌生。
整個莊子都不見了,地面塌陷出一片巨坑。莊內的惡徒們,連根骨頭都找不到。
何仲申望著孤零零停著的幾十輛馬車,絕望的閉上雙目。
他褪去全部的外衫,坦胸露背的走下車馬。迎著族人不解,怪異和質疑的目光,他低下頭,將雙手背在身后,俯身跪下。
膝蓋磕在地上,粗糙的地面?zhèn)坏藉戵w境金剛不壞的肉身,但他卻快被永無止境的恐懼與痛苦擊垮。
他一路跪到老祖身下,雙手筆直伸出投于地面。
“老祖……仲申……認罪了?!?p> 這一次,連長老會都救不了他。四大長老被人推著趕至現(xiàn)場,紛紛怒其不爭的哀嘆一聲。大長老顫顫巍巍的強行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俯身朝老祖一拜。
“長老會識人不明,甘愿受罰?!?p> 何府內衛(wèi)一擁而上,截下馬車上的貨物逐一清點。
片刻后,內衛(wèi)統(tǒng)領前來稟報:“十間藥鋪的藥材,無一缺失?!?p> 何家老祖從高處飄然落下,他單手一招,石庫鑰匙從何仲申懷中飛出。
“二房何仲申,盜竊何府財物,罰交還石庫鑰匙,入訓誡室靜思己過。何家石庫,交予家主何伯約執(zhí)掌。”
石庫鑰匙像是長了腿一般飛出,安然落到何伯約手上。他滿心歡喜的接下鑰匙,朝老祖拜道:“伯約定不會辜負老祖信任!”
何家老祖接著說道:“家主一脈,破案有功。賞相關人等,石庫寶物一件?!?p> 嘩~
話音剛落,何氏族人均被如此豪爽的重賞震懾住了,心底忍不住泛酸。
石庫秘藏的大門,都多少年未開了,區(qū)區(qū)一樁懸案,卻要一次性獎賞多件。
陳歸撓了撓頭,他倒是沒想到,這一趟還能有意外之喜。何家石庫積攢千年,說不定就有能助他一舉突破養(yǎng)氣境的寶物。
再這么水滴石穿的修煉下去,他也快吐了。
在眾人的矚目下,老祖拉著俯首認罪的何仲申,身形漸漸消散。
打更人的銅鑼再度敲響,口中高喊。
“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