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是龍江鎮(zhèn)老父親寫來的，他說自己最近身體不好，希望向明回家一趟，就沒再說其他什么，向明把這事告訴晴云，決定告假回一趟老家。的確向明已經(jīng)三年沒有回去過了，父母身體怎樣他也沒有關(guān)心過，接到父親的信也只有這么幾句話，實在叫向明放心不下，家鄉(xiāng)本是向明魂牽夢繞的地方。第二天向明坐上了到重慶的輪船，經(jīng)過四天四夜才到重慶，從重慶到龍江鎮(zhèn)還要坐船，十天后向明終于到家了。
走在龍江鎮(zhèn)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撲面而來的是清新的山風，龍江河水嘩嘩流淌的聲音像輕音樂伴隨他走進自己熟悉的四合院，跨進門檻就看見母親手拿針線坐在院子里縫補什么，其實母親計算著兒子的歸期就在這幾天，于是天天坐在院子里等待?！澳?，我回來了！”母親趕忙站起身，向明放下手中的包，一把抱住母親?！懊鲀?，一路辛苦了！”母親捧著兒子的臉仔細端詳著，向明看到母親眼角的淚水。父親聽到兒子的聲音，應(yīng)聲而出，向明走到父親面前“爹，身體咋樣了？”父親拍了拍兒子的肩說：“回來就好，我身體無大礙，就是想你了。”向明心頭的石頭總算落下了，父子倆相視一笑。大哥、大嫂也從廚房里出來，大哥說：“我們前幾天在山上打了一只麂子，正在給你做好吃的呢?！敝秲合蚝昃耙捕阍趮寢尡澈蠹毬暭殮獾亟兄扮鄣！毕蛎髭s緊打開包，拿出從上海帶來的水果糖抓給侄兒一把，又給父親母親的包里裝上一些。“二哥二嫂呢？”父親臉上一下子籠上一層陰云，母親忙說：“先進屋，歇會兒你二哥就回來了。”向明的屋子是在四合院的東面，打開窗戶就能見到碧波蕩漾的龍江，抬頭就能看見高聳挺拔的玉山。母親早就把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還換上嶄新的被褥，只等向明回家。
三年了，向明回家的感覺還是那么親切，家鄉(xiāng)的一切都沒有變，穿過自己熟悉的四合院的小天井，來到父母的西廂房，這里是他小時候的樂園。父親仍然坐在他的紅木躺椅上，他總是半坐半躺，這是向明再熟悉不過的坐姿，母親喜歡坐藤椅，用藤條編的椅子，她說坐著柔軟，她的手上總是沒有閑著，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向明詳細問了父親的病情，父親說：“前段時間因感冒引起的肺氣腫的確很嚴重，有時差點回不過氣來，病情嚴重時就想著幺兒子遠在上海，所以馬上寫信叫你回來，你回來了，我的病就好多了。”向明坐在父母對面的小凳子上，看到父母頭上的白發(fā)，他們比以前蒼老了許多。老太太關(guān)切地問：“你和你的對象現(xiàn)在咋樣？”向明說：“還好！我們關(guān)系很好?！崩咸珷斦f：“你們是大城市的人，你們的事我們不參言，如果你們雙方?jīng)]意見就可以結(jié)婚了，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毕蛎骱芨吲d父親這樣開明，把婚姻大事讓自己做主。向明說：“這次回來也正是想和二老商量這事的。”
老太爺說：“上海商行生意好，我們也高興，你娘專門回娘家陳家山去收購了上好的銀耳、木耳，你到上海時就隨船把這些貨物帶去，就算我們給你的結(jié)婚禮物?！毕蛎髦x過父母來到廚房，和大哥大嫂擺龍門陣，看著他們忙這忙那，自己也幫不上忙，只好坐在灶前爨火。向明知道大哥老實勤勞，家里的事情全是他幫助父親照料，自己在上海讀書的費用也有大哥的貢獻，對大哥的感激向明自然是記在心上的。向明又問起二哥和茶館的生意情況，大哥淡淡地說：“還好?！毕蛎骰丶覜]有看到二嫂，又問起二嫂的情況，大嫂忙接過話說：“早就回娘家了，你二哥嫌棄她，看不上她，離婚了?！毕蛎髂芾斫舛绲南敕ǎ@就是包辦婚姻給二哥造成的痛苦。大嫂又說：“現(xiàn)在又定下一門親事，過年就要娶回家了?！?p> 晚上，二哥向陳知道弟弟回來，他特地回家吃飯，平時他都是在茶館吃飯的。踏進院門他的大嗓門就叫著“明兒”，像在茶館里招呼茶客的聲音，向明聽到二哥的聲音，跑步出門和二哥來了個擁抱，幾年不見兄弟倆都長壯實了，母親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二個兒子，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忙招呼兄弟倆上桌吃飯，父親已擺好酒杯要和三個兒子喝一杯，也算是慶祝一家人團圓了。
飯后，向明送二哥回茶館，向陳因為單身著，平常不住在家里，在茶館住，茶館也是要看管的。向明問起二嫂的事，向陳說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想多說什么，只告訴向明新嫂子叫李慧賢，春節(jié)就過門。向明也就不多問，把自己在上海相處的對象也告訴了二哥，自己也準備春節(jié)結(jié)婚。向陳很羨慕向明能夠自由戀愛，婚禮又在繁華的大城市上海舉行，他拍了拍弟弟的肩，向弟弟表達祝福：“珍惜吧，祝你幸福！”
向明在家住了一周，和父母走走親戚，去找小時候在一起玩耍的伙伴和他們拉拉家常，他們都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向明把從上海帶回來的水果糖送給他們，大巴山人還是第一次見到水果糖，覺得是個稀奇的東西，拿在手里還舍不得吃，把這糖當珍品。
家里給向明準備的銀耳木耳帶到上海去，是用船從水路運輸。從龍江鎮(zhèn)出發(fā)，順流而下經(jīng)過嘉陵江到重慶，再把貨物轉(zhuǎn)到大輪船上，從長江到上海。以前商行的貨物也是這樣運送的，那時父親年輕，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他親自運送，這次由向明親自運送了。貨物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船也雇好了，船夫是位四十多歲的漢子，姓余，常年在龍江上運送貨物，對這條河流非常熟悉，哪里的河道轉(zhuǎn)彎多，哪里的河水流得急，他都了如指掌。
啟程的那天是農(nóng)歷九月初七，天未亮向明就起床了，母親已經(jīng)把早飯做好了，大哥、大嫂、二哥一家人一起吃飯，給向明送行。母親在龍江鎮(zhèn)找最好的銀匠，用銀子做了一朵銀耳胸花，用紅色絲綢手帕包好交給向明，這是送給未來兒媳婦的禮物，向明謝了母親，放在自己貼身的衣兜里。吃過早飯一家人送向明來到河邊碼頭，貨船已停靠在岸邊，老余正在檢查船上的各個角落是否完好，一切就緒準備出發(fā)。向明跳上船向家人揮手告別，他看到父親母親在擦眼淚，自己的眼淚也模糊了視線。老余點開船，緩緩離開岸邊。
龍江河面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寧靜美麗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兩邊是夾岸的高山，山上秋色正濃，像霞光普照，各種樹葉盡情展示著自己五彩繽紛的顏色，山峰云霧繚繞，這彩霞般的山峰在霧中時隱時現(xiàn)，山脊一層一層，像黃綠錯綜的波浪翻滾在云霧間。河水清澈見底，能看見魚兒在水里游動。龍江的水推著船向下游急駛而去，向明感慨萬千，情不自禁地吟誦李白的詩句：“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白天，向明坐在船頭欣賞山水風景，晚上就和老余睡在船艙里。到了做飯的時候，老余就把船?？吭诎哆?，在船頭架起爐子做飯，船上的鍋碗瓢盆是準備齊全的，還儲備了夠一個月吃的糧食和燒火的木柴。老余一邊做飯一邊放一個釣竿在水中釣魚，不一會兒米飯還沒煮熟，就釣起好幾條青鳙子魚，活蹦亂跳地放在盆中。老余抓起一條魚，用勺子敲擊魚的小腦袋把它打暈過去，它就直直地躺在盆子里，老余用小刀剖開魚肚，掏出內(nèi)臟仍到河里，一群小青鳙魚迅速游過來，爭先恐后吃著同伴的腸子。老余用河水把魚洗干凈，放到鍋里，順手在河里舀上一瓢水倒入鍋中，用大火煮開，放上一小勺鹽，加二勺熟清油，再煮幾分鐘就可以吃了。向明和老余一人一大碗，當向明挑起一塊魚肉放到嘴里時，眼睛睜得大大的，老余看到向明這表情，疑惑地問：“怎么啦，不好吃嗎？”向明笑一笑，慢慢咀嚼，吐出魚刺，吞下魚肉，喝完魚湯，才說：“太好吃了，味道太鮮美了，我還沒有吃過這么美味的魚肉，沒有喝過這么鮮美的魚湯呢！我曾經(jīng)到杭州去吃西湖醋魚，那味道也沒有這么鮮美?！崩嫌喔吲d地說：“這是原汁原味的野生魚，是上天恩賜給我們大巴山人的禮物。你喜歡，我們每天都可以吃魚肉喝魚湯，我們開船人吃這魚是家常便飯?！睆拇?，向明每天都能吃上這樣鮮美的魚肉，喝上這樣鮮美的魚湯。
他們順流而下，經(jīng)過七天七夜的水上航行，到達重慶。重慶是長江和嘉陵江的交匯處，河面很寬闊，有許多大輪船在長江中航行，如果你是第一次聽到大輪船的汽笛聲，會把你嚇一大跳。他們的這只小船在大輪船中穿梭就像一片柳葉在水面上漂浮。老余只能把大巴山的貨物運到這里，然后把這些貨物轉(zhuǎn)到大輪船上去，老余和大輪船的船主熟悉，他幫向明聯(lián)系了一艘到上海的大貨船，每次從山里運來的貨物，都是要這樣轉(zhuǎn)到大輪船上去，再由長江運到全國各地，向明也就隨著自家的貨物到了大輪船上，老余又搖著自己的小貨船回到大巴山。
向明曾經(jīng)坐著客輪從重慶到上海，坐貨輪還是第一次。他把自家的貨物裝進二層的一間儲物室里，用鎖鎖上門，去參觀這艘貨船。這是一個有三層貨艙的船，底層在水下，已經(jīng)裝滿了貨物，中層在水面上，由一個個小房間組成，這種房間可以裝貨物，也可以擺上床住人，押送貨物的商人往往就住在里面，向明就是租用這樣的房間。最上面也是這樣一個個的小房間，但是租金要貴許多，上面視野開闊，可以看風景，四周都有欄桿圍著。向明來到最高層，靠著欄桿欣賞重慶長江的美景。夜幕降臨，碼頭上的燈光次第亮起，這燈光倒映在江水中，隨著江水的波動彎彎曲曲扭動著，沿山修建的房子內(nèi)燈光也亮起來了，隱身在山的凹凸之處，時明時暗隱隱約約，沒有上海的燈光明亮，像是層層疊疊的燈墻，重慶的燈光是立體的，這就是山城的特點。
再過幾天就可以到上海，就能見到晴云了，這時不知晴云在干什么？也許還在醫(yī)院忙碌。向明摸摸包里母親給晴云的那枚銀耳胸花，戴在晴云胸前，襯托著她桃紅的臉頰，向明心里美滋滋的。抬頭看到那已經(jīng)半圓的月亮掛在澄明的天空，周圍幾顆閃爍的星星不離不棄地跟著月亮。一陣江風吹來，向明感覺有點冷，回到自己的貨物間，騰出一小塊地方鋪上褥子躺在上面，長江的浪濤伴隨他進入夢鄉(xiāng)。
當天晚上大貨船就出發(fā)了，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奉節(jié)。向明被船的震動聲驚醒了，因為這一段的河道開始彎曲，船要左拐右彎，顛簸很大。向明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看到兩岸青山高聳入云，知道快到三峽了。船欄桿邊站滿了人，都在觀賞兩岸的風景。滿山的楓葉層林盡染，燦若云霞，高高低低的山峰被火紅的楓葉籠罩著，綿延幾十公里，人們的贊美聲不絕于耳，驚嘆大自然的魅力。
在一座像火焰般的山峰前，船靠岸了。船長說休息二個小時，讓大家上岸觀賞楓葉，聽到這話全船的人歡呼雀躍，高呼船長“萬歲”。原來船長也喜歡這美景，干脆讓大家近距離欣賞，下了船，大家爭相爬上山頭，消失在這片紅葉中。向明來到一棵又大又濃密的楓樹下，盡情領(lǐng)略這紅葉帶給他的無窮樂趣，他拿出紙筆要給晴云寫信，坐在這棵高大挺拔的楓樹下，仰望樹葉如旌旗飄揚，一陣微風吹過，幾片紅葉飄飄揚揚落下，像一小團燃燒的火苗，向明迅速接住其中一片落葉，把它與信紙重疊在一起，他要把這片紅葉帶到上海去，連同信一起送給晴云，據(jù)說在紅葉未落地之前就接住的人，會得到幸福。置身在這樣的美景中，向明想，如果能與晴云一起看紅葉，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聽到船的汽笛聲，二個小時就到了。向明回到船上，回望這片美麗的楓樹林，他發(fā)誓一定要帶晴云來三峽看風景。
又航行了三天三夜，終于到上海了。李超租了一輛大車，早早地來到碼頭等候。晴云穿了一件紅色旗袍也來接向明，向明下了船看到晴云的紅色旗袍，正是楓葉的顏色，向明趕緊拿出那枚銀耳胸花給晴云別在胸前，緊緊抱住晴云，口里喃喃地說：“我的女神，你是楓葉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