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好,荀星曜
易沙從長椅上坐了起來,只恨自己不是奧法師,不然他一定詛咒死毛利信真。
將近20個小時的旅途,幾乎不能入睡,還伴隨著令人反胃的刺激性氣味。看著工人們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居然能吃能睡,他整趟旅程就吃了一頓飯,然后還被顛吐了。他并不羨慕這些工人,只是驚訝,甚至有點同情。是遭了多少罪才成就了現(xiàn)在的習(xí)以為常。
到了平福警緝司以后,他簡單地溝通了一下,就選擇先睡覺。甚至拒絕了當(dāng)?shù)鼐窘ㄗh他住進賓館的建議,直接就在后面找了一張長椅躺下就睡。
幾個小時以后,他從無夢的熟睡中醒來,是餓醒的。他拖著倦乏的身軀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的平福小警員立刻向北宸特派警官敬禮:“長官,你醒了。我是專門為你服務(wù)的警員吳匹。這是你的早……早餐?!眳瞧タ戳丝赐饷娴年柟饷髅?,此刻無論如何也不算是吃早餐的時候了。
易沙所謂特派警官的說法當(dāng)然是假的,但手續(xù)上卻是真的。北宸作為雄州首府,各級部門的地位都遠高于同州其他城市。而北宸市自己則更是官僚主義嚴(yán)重。以北宸警緝司為例,多的是這種已經(jīng)蓋好章的派遣條,所有人出門公干都抽一張?zhí)钌献约盒彰?。所以北宸出來的警役就沒有不是特派的。
下面的城市也根本不會對此質(zhì)疑。哪怕是易沙這樣在北宸只是最低階的警官,在這里也是與一市警緝司最高長官警尉平起平坐的地步。易沙接過包子、豆?jié){、卷餅、鹵蛋和魚片羹,有些驚訝地方警緝司的熱情。只是他實在太餓了,也懶得客氣什么。
他將食物捧回辦公室桌上,招呼吳匹坐下:“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是因為陳言長自殺案派來的?,F(xiàn)在我吃飯,你把卷宗拿來我給看下?!?p> 吳匹看著他,咽下一口唾沫,卻不說話,只是避開他的目光。
易沙皺起眉:“什么意思?”
“報告長官,自殺的案件……沒有卷宗?!弊詈笠痪湓捳f得十分小聲。
“沒有卷宗?你們……平福城平時都是這樣嗎?”易沙也無比驚訝,對小城市的敷衍他是有所耳聞的。但是他還是第一次真正遇到。對于這樣的情況,并不是他可以拿著自己的特派身份就可以扭轉(zhuǎn)和解決的。
吳匹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然后垂下了頭。
易沙吸了一口氣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有什么其他閱讀材料可以在我吃飯的時候提供給我嗎?”
吳匹沉默了許久:“有他的遺物可以嗎?出租房里收繳回來的書,有很多?!?p> “書?”易沙極度疑惑地同意了這個說法,然后他一面狼吞虎咽,一面等待著死者遺留的書籍。等到他快吃飽的時候,吳匹用手推車推來一大摞書。
易沙隨手從最上面拿起一本,《異獸記》。書里插著一張書簽。他翻到書簽所在處,里面說的是麒麟的生活特性和以及相關(guān)異聞。書的擁有者,在上面勾畫了不少,并在旁邊批注了幾個字:荀星曜。
荀星曜是誰?
他隨手放下這本,又拿起第二本,《大法師李文琪傳》。翻開扉頁,另一種筆跡提著一行字:明月無心,陳流峰,1825年秋。他想了想,問:“你說陳言長有個哥哥?叫什么名字?”
吳匹愣了許久:“我不知道,要我馬上去問問嗎?”
“不用了,”易沙搖搖頭,“風(fēng)流不在談鋒勝,袖手無言味最長?!标惲鞣宓拿殖鲎赃@首詩的前一句,陳言長的名字出自這首詩的后一句。這不是明擺著的結(jié)論嗎?
吳匹顯然并不是一個合適的打機鋒的對象:“什么?”
“沒什么?!币咨嘲祰@一聲,再度搖頭,又隨手翻了下去,在某一頁,他又看到熟悉的批注:荀星曜。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頭的書,又拿起一本,《手槍與射擊》雜志1826年11月刊,他記得他走的時候,毛利信真桌上也是這本。毛利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對于他比這個瀛族人慢了半拍這個事實,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與此同時,他注意到下一本,也是《手槍與射擊》,1827年1月刊。這一本里,有一個明顯的折頁,他翻到那一頁。文章是《駁<火焰弓1804實戰(zhàn)運用>一文兩三點》。作者叫做許拂衣。以此為例,他反過來在前一本找到陳流峰的《火焰弓1804實戰(zhàn)運用》一文。
現(xiàn)在他明白這兩本雜志的意義了,梁笑應(yīng)床下藏著的就是火焰弓1804這把槍??磥硭钦娴妮斀o毛利一籌。陳言長同時擅長槍械和奧術(shù)的知識,這真是一個古怪的人。這樣古怪的人,他恰恰還認識一個,就是梁笑應(yīng)。這是一個巧合,還是另外有什么隱情?
帶著沉思,他翻起再下面一本,是大名鼎鼎的《奧術(shù)大百科》。飛快地翻著這本書,里面有不少批注,有的寫著“眼睛:洞悉時輪”,有的寫著“飛艇”,有的寫著“飛車”,有的寫著“橋”。他并不知道這些詞的具體含義,只是疑慮不定。直到他翻到幾頁后,同樣的批注又出現(xiàn)了:荀星曜。
“荀星曜是誰?”易沙抬起頭,看著一直謹(jǐn)立在一旁的吳匹,沉聲問著。很顯然,在這里他得不到回答。
“荀星曜是皇家學(xué)會的三大奧法執(zhí)事之一?!贝丝?,陳言長正不得不向著卓縉解釋說。很遺憾,他們進來以后,并沒有見到被請到后院的大執(zhí)事。所以所有的問題都只能換作了他來解說。
他繼續(xù)講述著奧法執(zhí)事這個頭銜的含義:“皇家學(xué)會有一位會長,會長是學(xué)會權(quán)力最大的人。這個人由皇帝直接任免,他本質(zhì)工作是官員。可以將其當(dāng)做是工部尚書,禮部尚書。而會長以下有六位執(zhí)事,則是代表學(xué)會里最強的六位學(xué)術(shù)強者。三位是理學(xué)執(zhí)事,最初通常由理學(xué)——也就是數(shù)學(xué)物理地理等的佼佼者擔(dān)任,現(xiàn)在工學(xué)強者也有資格擔(dān)任這樣的職位了。另三位就是奧法執(zhí)事,相應(yīng)的就是奧術(shù)學(xué)上的大佬。通常對奧術(shù)研究,奧法發(fā)展等有獨到見解或突出貢獻的,才能當(dāng)選。”
“姓荀的有什么貢獻?”卓縉適時地插進一句話。
“他是飛艇的設(shè)計者之一。所以剛才他一定要用飛車來進入男爵府,這是在彰顯他的本錢?!彼谡f得投入之時,又搖晃起他的手杖。
“你懂得倒是挺多的?!狈Q贊來自于莉蒂婭。所以里面沒有什么激賞和贊嘆的味道,更多的只是一絲淡淡的不解。
他沉默了下來。他承認自己有點搞不清自己是陳言長還是梁笑應(yīng)了。梁笑應(yīng)的社交范圍太廣,而且并沒有給他留下相應(yīng)地教學(xué)筆記,所以他只能靠聽眾的反應(yīng)臨時揣測并演繹出他認為的梁笑應(yīng)??梢灶A(yù)料,效果不太好。
還好對于所有人而言,他就是梁笑應(yīng)。其他人只會覺得他很奇怪,但無論如何不會懷疑到他的真假來。但這個莉蒂婭略有不同。一來這可是真正梁笑應(yīng)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對其極其了解;二來他這幾天在對方面前露出的破綻實在是有點多。
為此,卓縉倒是頗為仗義地幫忙瞪了莉蒂婭一眼,大約要求對方閉嘴??扇握l都知道,這也就是他能做的極限了。然后莉蒂婭也還以一個冰冷的眼神。接下來的氣氛就不算融洽了。好在卓縉又看到了其他的朋友,前去招呼。這才讓他擺脫兩面受敵的境地。
他和莉蒂婭坐在一個角落里,仆人們送上了茶水。他一面喝茶一面四下打量著。漸漸地他看出賓客們的門道來。前來的賓客有兩種人。一種是中州傳統(tǒng)服飾,一種是西裝革履的胡服裝扮。這兩種人在這里互不說話。
不是這兩種人不說話,而是在這里不說話。他為數(shù)不多的老熟人羅凌、韓睿甚至林吾道看到他以后都立刻回避開了目光,轉(zhuǎn)身和那些傳統(tǒng)服飾的人聊在了一起。反倒是一些并不認識的胡服裝扮人士看到他會頷首致意,仿佛是什么同事間的招呼。而他只是一個人尷尬地喝茶,誰也不理。
不是他故作高冷,而是他不知道他該采取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才好。而且他確實一個人也不認識,除了一個人見到眼熟以外。即便是這個眼熟的人也沒有想起這是哪位。他記憶力不錯,但是有點臉盲。他對人的特征記憶里,面部還不如衣服。這人和羅凌寒暄了兩句以后消失在了他的視野里。
又看了一陣,他總結(jié)出來了些許規(guī)律,傳統(tǒng)服飾的人大多會向著卓縉打招呼,而另外一群人最多向卓公子遠遠致禮很少有走到當(dāng)面的。卓縉家老爺子卓奮揚是旭虎二號人物。所以向他當(dāng)面問候的都親旭虎的,剩下的自然而然就是親飛蛟的。威遠男爵就是飛蛟的領(lǐng)頭人物。這個婚禮的目的可沒有這么純粹,這是賈濤安在逼大家站隊。
那么,問題來了。梁笑應(yīng)是哪方的人呢?穿西裝,可是與余立凡交易。莫非是因為他想左右逢源?但兩年前楊浙死了以后,像他這樣的騎墻派就沒有了兩邊討好的立場。而他除去私下的殺手業(yè)務(wù),本身的生意一塌糊涂,并沒有待價而沽的本錢。這樣看的話。他干脆躲回內(nèi)曹郡也是這種背景下的合理之舉。而這一次若非這樣一個殺人任務(wù),他也沒有必要來蹚這渾水。
這時,陳言長見到了新郎。與他想象的不同,威遠男爵并不威風(fēng),反倒有幾分女子的胭脂氣。賈濤安面容似乎不適合用英俊來形容,更適合用姣好。要是早些年,大信還流行老派詩歌的時候,一定留下幾句“公子面如玉,梨花似賈郎”之類的略微有些馬屁過度的奉承詩。
此刻他穿著白色燕尾服出現(xiàn)在大廳里,左胸前別著一張紅紙,上書著新郎二字。他笑吟吟疾步從大廳里走過,向著所有站起來致意的人伸出雙手虛按一下,示意大家安坐即可:“各種好友請稍后,本男爵要到門口迎親了?!贝蠹乙不驘崆榛蚩吞椎卣f著祝賀的話,只有陳言長猶自還在喝茶,等著開飯。也許是這樣的特別,賈濤安的目光順勢流連到他身上,短暫停留以后,他快步走出大廳。
“你這是故意表示向余立凡效命嗎?”莉蒂婭漫不經(jīng)心地搖著手中的小扇,也不拿正眼看他。
他這才后知后覺自己好像有些失禮。不過失禮就失禮好了,反正他也不準(zhǔn)備和這些人打交道。這些人對他的計劃來說沒有任何幫助。有幫助的人,每個名字他在寫在紙上。目前的大廳內(nèi),盡管什么人都有,不過他們恰巧都不在。
想到什么人都有,陳言長不覺想到另一個問題。堂堂男爵府,門口并沒有試靈法陣。賈濤安倒并不怕有奧法師趁機潛入不軌。
幾分鐘之后,他知道了為什么。他見到傳說中的鎮(zhèn)法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