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生死簿(三)
檐牙高啄,卻不遵循樣式,飛禽走獸,形貌各憑喜好,都是最美的屋頂設(shè)計。廊腰縵回,行行重重之間,不覺已經(jīng)深入。
縱深變換,錯層復(fù)雜,才是樓棟的美妙之處。
朝來處看,樓底花園已望不見,長梯百轉(zhuǎn),迷夢回幽。
朝窗外看,白云行龍,下望朦朧,上觀澄澈,似要墜入星河。
朝樓上看,玉墻白燈,銀椅朱簾,雖已入夜,卻比白天的日光還要刺眼。
已經(jīng)走了許久,賈笑面前便是頂層,一路無人,想必先行的大俠都在其中。他們說不定已經(jīng)找到了生死簿,開始最后的爭斗。
急著看熱鬧,賈笑迫不及待地走上頂樓,很快,他就愣在了明亮的入口。
房間不小,卻沒有多余裝飾,一覽無余。左右各五把座椅,四壁燈火通明。生死簿果然在這里,傳聞中神乎其神的寶書,就這樣擺在正中間的主座上,封面「生死簿」幾個大字,黑白分明,除了瞎子,都能看到。
大俠們既沒有入座,也沒有爭奪,只因為有兩個人攔在他們面前。
一個,是先行一步的兩面人,他一步先,步步先,此刻正衣著樸素,體態(tài)自然、愜意的躺在地上,永遠也不會再站起來。
另一個,則是緊隨其后進門的石同,他現(xiàn)在一點也不矮,反而比所有人都要高半個身位。因為他被自己的鐵槍挑起,鮮紅的血水,流過大半的槍桿,卻沒多少來得及淌到地面,便已經(jīng)有些粘稠。
一個安詳,一個猙獰,皆在生死簿三步以內(nèi),無論是哪一個,都能成功冷卻其他人愈發(fā)炙熱的目光。
此時此刻,賈笑的到來,顯得異常突兀。而人們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東西,都有十足的應(yīng)對經(jīng)驗。
賈笑緩步上前,人群緊緊盯瞧。
賈笑往左,人群向右。
賈笑往前,人群靠后。
一進一退,往復(fù)之間,賈笑一人獨占五把靠椅,其余八人在他對面,扶持著另外五把,如墻壁一樣擋在身前,顯得擁擠且滑稽。
人群之中,唯有錢輕棄沒有理會眾人的玩鬧,與尸體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仔細觀察。
見自己已經(jīng)無法融入,賈笑索性不再苛求,禮貌微笑,便在身后的第三張椅子上坐下。爬了許久的樓梯,當(dāng)然要休息一二。
“你們似乎很怕我?”看著不愿靠近的眾人,為了后續(xù)任務(wù)的延續(xù),賈笑開口解釋,道。
無人回應(yīng)。
人生中尷尬的事有很多,但最常見的,便是開口卻沒有得到回答。沉默往往意味著另類的拒絕,也意味著對于問題的肯定。
寂靜猶如漲潮的海水,滲透進這高處的樓閣,寒冷的冰冷,又有著令人窒息的壓迫,讓賈笑喘不過氣。
許久,似乎有所發(fā)現(xiàn),錢輕棄開口,巧合地打破了這份美好的寧靜:“石同已經(jīng)死了?!?p> 強壓著跳起來歡呼的沖動,賈笑立刻接話,道:“看得出來?!?p> 另一邊,玩家們的凝重感覺也一并松懈,原本擠作一團的人群稍稍松散,甚至開始輕聲地議論。
錢輕棄沒有參與議論,而是繼續(xù)說明,道:“你坐在那里,肯定看不出來下面的事?!?p> “什么事?”好奇這個說法,賈笑當(dāng)即起身,與其并肩而立。
錢輕棄眉目輕瞥,看一眼身旁十分靠近的賈笑,卻不在意。
他指著石同被愛槍貫穿的喉頸,道:“他死于利劍穿喉,而后才是被兇手沿著傷口用槍洞穿?!?p> 賈笑有些不解,道:“何以見得?”
錢輕棄又指了指尸體微微抬起的左手,手掌被鮮血浸潤,緋紅一片。
他不緊不慢,道:“只有堵住血窟窿的手,才能紅得如此徹底。”
賈笑品味著其話語,右手食指輕輕敲著那柄俠客遺留的劍,不愿寶劍蒙塵,他便將其隨身攜帶。
敲擊三下,他恍然大悟,道:“你們認為是我殺的人?!?p> “不錯?!卞X輕棄點點頭,高興于賈笑終于理解了緣由。
賈笑微微皺眉,看向眾人,道:“我來得最晚,沒有殺人?!?p> 錢輕棄搖搖頭,制止了還要繼續(xù)解釋的賈笑,道:“那已經(jīng)是之前的事,現(xiàn)在說明這些,是為了剛剛新的發(fā)現(xiàn)。”
此言一出,玩家猶如聞腥的野貓,拋下賈笑,聚成一團。
與賈笑有過兩面之緣的女俠脫穎而出,急忙問道:“什么發(fā)現(xiàn)?”
錢輕棄沒有繼續(xù)言語,步伐轉(zhuǎn)動,來到兩面人的尸體旁。這具尸體十分干凈,與石同有著天壤之別,哪怕如此,終究還是無法讓人喜愛。
會喜愛尸體的,除了傻子,就是變態(tài)。
錢輕棄兩者都不是,所有他取出手中玉扇,翻掌兩轉(zhuǎn),扇開了兩面人的臉皮。
“兩面人,原來是一面?”眾人嘩然。
而且,這幅尊容,有人知曉。
一名藍巾束發(fā),勁裝單刀少年郎越眾而出,一臉凝重地看著一面人的尸體,道:“他是我的三叔,鐵刀任長生?!?p> 數(shù)年前就已經(jīng)歸隱山林的任長生,江湖中能稱他為三叔的人不多,能這樣喊的少年更是只有一個,便是金刀門少主,任吳。
任吳開口認親之后,任長生的人物卡便自動發(fā)放到了每一個人的郵件當(dāng)中,無論員工或者玩家。
賈笑掃視一眼,其上姓名描述一應(yīng)俱全,只是頭像已經(jīng)黑白,白得滲人。順便再看一眼自己人物卡的描述,他突然有了一絲不太好的預(yù)感。
清楚了死者身份,錢輕棄也很驚訝,但此刻,顯然有比驚訝更重要的事。
石同死于利劍,兇手并非嫌疑最大的賈笑,那么自然另有其人。
他面色凝重的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暫退出去,再議其他?!?p> 說罷,錢輕棄兩腳生風(fēng),裹挾著紅袍,宛若一團火云,轉(zhuǎn)眼便消失在樓梯盡頭。逃命的時候,優(yōu)雅就像是個可有可無的笑話。
玩家陸續(xù)跟上,賈笑同樣打算跟隨,他是來的最晚之人,這次卻沒有最遲離開。
賈笑看著毫無動靜的任吳,疑惑道:“你不走嗎?”
任吳搖搖頭,道:“難得再見三叔,我豈能棄之不顧?!?p> 言語誠懇,感情真摯。如果賈笑不是員工,對方不是玩家,他幾乎都要為之動容。
只可惜沒有如果。
最后看一眼俯在叔父尸身前的少年,他似乎在為親人感到傷悲,又似乎在窺伺寶座上的薄冊。
賈笑翻身下樓,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