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風(fēng)雪將玉神山裹了個嚴嚴實實。
木屋里,向蘭雪一刻也不想耽擱。她合上木窗,攏了攏衣襟,將一旁的獸皮帽戴好。
她蒙上面紗,只露出一雙水盈盈的杏眼。不多時,便背上細軟離開了屋子。
終于等到師父閉關(guān)煉藥的日子,她才敢偷偷下山去尋那失蹤的小師弟。
師弟吳塵從小調(diào)皮,整日穿梭于山上的林木草叢之間。
山上的蛇蟲鼠蟻讓他鬧了個遍,卻也讓他摸清了各種草藥的所在。
幫了為師父尋草藥的忙,師父便也鮮少責(zé)備他。
他們的師父,在玉神山是出名的神醫(yī),人人尊稱一句“月神醫(yī)”。
每次出診,師父便束起發(fā)髻,將素紗挽于耳后,蔥玉手指執(zhí)起藥盒放入匣中。
小蘭雪就趴在桌案上,渴望師父一并帶上她出診。
連綿的大雪過后,山風(fēng)早已寒涼入骨。
沒走出幾步,一陣冷風(fēng)掠過,向蘭雪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那日,她與師父診完山底的村民,歸來時已是日暮。
寒風(fēng)宛如刀劍,回山上的路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她和師父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聽著風(fēng)聲嗚咽,仿佛叫囂著吞噬一切。
行至一半,許是恐懼占了上風(fēng),她只覺自己受了風(fēng)寒,腿腳發(fā)軟,小手冰涼。
恍惚中她伏在師父溫暖的肩上。師父的青絲落上了瑩瑩雪花,帶著梔子花的陣陣花香——那是師父平素佩戴的香囊。
迷迷糊糊中,小蘭雪喊了聲“娘——“便沉沉睡去······
那回再次醒來時,便感到額間有一只軟乎乎的小手。
勉力睜開眼,還未完全認清眼前景象,只聽到少年難掩喜悅的清朗之聲:“姐姐,你醒了!”
眼前逐漸清晰,師弟吳塵正對她笑著,眼睛已經(jīng)彎成了月牙,干凈的臉龐猶帶稚氣。
她點點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平時的臥房。
師父正端藥而入,放置藥盞:“你別吵了,讓蘭雪休息一會?!?p> 接過一碗熱湯藥,向蘭雪正欲飲下,卻看見吳塵偷偷摸摸地從衣袍中摸出幾枚青色物什,盡數(shù)倒在她的掌中。
他悄悄湊近:“我給你準備了這個?!闭f著,他瞟了一眼正背過身收拾茶盞的師父。
她定睛一看,幾棵酸梅躺在掌心。
目光再次交匯,二人皆是心照不宣的一笑。
經(jīng)過腌漬的青梅,酸甜可口,令人口舌生津。自小她便貪嘴,師父回回見到便要責(zé)備,告誡她腌漬之物于身體無益。
“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陪阿塵玩?!闭f罷,他戀戀不舍地走了。
回憶起當初的點滴,向蘭雪一陣酸澀。
那個少年,陽春三月還拉著自己去看那棵青梅樹。青梅花兒已落,小小的果子初具規(guī)模。
還未成熟的青梅又酸又苦。她騙他咬了一口,酸得他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她便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春風(fēng)拂面,鳥語花香。
青梅樹旁,少年明眸皓齒,聲音清澈:“阿姐,待你及笄,我有份賀禮,你見了必定欣喜?!?p> 可這一等,他卻再未歸來。
如今她已年過十五。
春日殆盡,寒冬已至。
轉(zhuǎn)眼間,阿塵不見已有半年之余。
這半年來,她比從前更加刻苦練武,只盼早日下山尋到師弟的下落。
此前,她和師父曾下山找過幾回,皆是無功而返。
師父不放心她的安危,嚴令她不得下山。
可她得了機會,留下書信一封,還是下山來了。
阿塵,也不過十三歲的少年,怕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不知如今身處何處?
呼出的白氣模糊了視線,向蘭雪尋到一處枯木歇腳。
她依稀記得,再往下走,便是神女祠。
從前,她與師父路過時,遠遠望見過那個莊嚴肅靜的院門。
她心里好奇,師父卻語氣淡淡:“不過是個勞民傷財?shù)臒o用之處。”見師父不喜,她便沒再多問。
日色漸黯,一時間竟又飄起了雪籽。
她揉了揉眼睛,心想著再走快些,今日便去神女祠碰碰運氣,興許可以借宿一晚。
這么想著,她突然感到雙眼一陣模糊,止不住淚水漣漣。
在一片白茫茫中天旋地轉(zhuǎn),她兩眼一黑,竟是直接暈倒下去,失去了意識。
“殿下,前方便是玉神山?!辈枧锵拢碇嘁碌哪贻p人微微垂首。
“隨我前去?!泵媲靶\衣的年輕人放下茶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叩擊木桌,留下兩個銅板。
他披著白色大麾,束著素色發(fā)帶,難掩俊朗,儼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側(cè)目。
雪似乎愈下愈大,隨風(fēng)飄揚。
青衣男子不知從何處討來一把油紙傘,正欲撐開,只聽一句:“不必,趕路要緊?!?p> 他便止了動作,緊追上那白色的頎長身影。
“殿下,這種事情您只管交代我們就好,天這么冷,您何需親自跑一趟呢?”名為林茂的青衣男子不解。
慕容承但笑不語。半晌,他淡淡道:“忠人所托罷了?!?p> 此話不假,半年前,他性命垂危之時,被一少年所救。
那少年別無他求,只求他將一只簪子帶給自己的家人,他的家人所住之處便是玉神山。
那簪子由純銀所鑄,簪頭雕著花瓣狀似雪花,鑲著一塊指蓋大的白玉,通透晶瑩,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如此寶物,它的主人必是那少年身邊重要之人。
怕不是那少年思慕的女兒家?思慮至此,雅簪該配美人,如若是個姑娘,那也想必是清新脫俗,不可方物。
“殿下,有人跟著我們?!绷置瘔旱吐曇粽f道。
“不必驚慌,是三弟的人,已跟隨我們一路?!蹦饺莩胁懖惑@。
林茂內(nèi)心惶恐,自己竟才發(fā)現(xiàn):“是屬下失職?!?p> “無妨,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蹦饺莩凶旖枪葱Α?p> 慕容獲定是為了千年雪蓮而來。
父皇前日病重,朝中大亂。太醫(yī)診治后,求千年雪蓮為藥。
父皇張貼皇榜,舉天下之力尋千年雪蓮,賞銀萬兩。
朝中的明爭暗斗便愈加激烈,如若尋到這雪蓮,日后的權(quán)力自不必說。
而玉神山曾有一傳說:一家貧書生救母心切,迎雪登山求藥,得一神女垂憐,贈一雪蓮,其母服下,久病大好。
由此,此地知縣立下神女廟,連年供奉,香火不斷。
從京師到玉神山所處的棠州,即使是趕馬車也足足需三日有余。
慕容獲的人行動夠快,可若是打算跟蹤自己,坐享漁翁之利,那他便是打錯了算盤。
“殿下,好像有個人倒在路上?!绷置紫律?,將那地上之人身上的雪拂了拂,又翻過身來,“還是個姑娘。”
慕容承蹲下身,扯開面紗,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有氣?!?p> 面紗半遮在向蘭雪面頰,已被扯掉了一大半,露出她原本軟玉般的臉來。
感受到面前有溫暖的人影替她擋住了風(fēng)雪,求生的本能促使奄奄一息的她開了口:“救、救、我,求你。”
話語被凍得不成調(diào)子,她睜不開眼,羽睫亂顫,忍不住瑟縮在來人懷里。
原先白嫩的小臉染上紅暈,此刻的她發(fā)絲凌亂,雙眼緊閉,眼圈發(fā)紅,身體瑟瑟發(fā)抖。
慕容承打橫抱起她,好像抱起一只小兔子,將她裹在自己的大麾之下。
林茂心想,這位姑娘今日可真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