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駕六,過御街,至祖祠。所過之處,宮樂舞姬開路,侍衛(wèi)百姓伏跪。
金盆凈手,至帷帳,換祭服。一路行來,箕子指引規(guī)矩,殷郊垂首隨行。
祖祠旁的巨石天壇,呈四層設立,侍者兵丁錯落有致,旗幡隨風而動。
待他行至供臺站定,早已候在這里的族老大手一揮,將面前祭文鋪開,莊嚴誦道:
“盤古開天,女媧摶土,我人族經萬代繁衍不息。三皇強種,五帝治世,我人族明理知性……天下四方,殷商偏安九州,子孫安泰……一隅之地尚得蒼天護佑,今新君繼位,奉祖祭天,以告世人……”
話音剛落,樂聲漸起,舞姬招展。
“獻祭!”
伴著樂聲,侍者入場,五牲五果、七寶八珍,絲帛美酒紛次擺上供臺。
殷郊側身接過侍者遞來的三炷長香,進香禱告,俯首九叩。
之后垂首靜立,樂停舞止,聆聽長者唱讀禱文。.
融合后世靈魂,本來殷郊心中還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可繁瑣的流程逐漸讓他失去了興趣。
據箕子囑咐,登頂的時候,還要對全民做一番講話,有點就職演說的意思。
煩悶之余,心中開始盤算“告全民書”要說些什么。
他在這走神,可臺上的進程不斷。
天壇四層,殷郊呆滯的聽著吩咐,登上玉階來到第一層祭臺。
二十八代殷商先王牌位,從商湯開始依次環(huán)繞祭臺擺放。
每到一位先王牌位前,族老都要歌功頌德一番,殷郊敬香禮拜。
第二層,祭拜五帝靈位,焚香祭四海九州。
第三層,三皇老爺位,祭三皇崢嶸歲月。
直到要上第四層時,殷郊那邁起的腳卻遲遲放不下。
敬天?
若是天道他愿意敬,可若不是呢?
鴻鈞老祖合天道,本應無情無感,卻時不時現出自我意識。
封神一事不就是昊天找他整出來的嗎?
自顓頊大帝絕地天通以來,人神分制,天走天道,人走人路,鬼走鬼途。
天、地、冥三界大帝本應由天道冊封。
可昊天先奪幽冥封冕大權,又以童子身份請鴻鈞出面,促成了封神一事,染指人間帝王廢立。
欲將人、神、冥三界權柄盡收囊中。
帝王薄怒天地震,一將功成萬骨枯!
母親因何而死?大商因誰破???害自己國破家亡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而救自己的又是誰?他是整個洪荒玄門的死敵!
這天道,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拜!
“祭天!”
念完禱文后,這已經是族老第三次催促了。
殷郊回首俯望,近處的朝臣、遠方的百姓,無不翹首期盼,等待新君邁出這最后一步。
他們也想看看,未來的王能否得到天道認可。
傳說中,堯舜禹湯登基時皆有天降金光,而他們無不是圣賢明君。
如今國難當頭,殷郊廢暴紂,斬妖狐,扶江山于即倒,僅這份擔當就讓眾人充滿期待。
都期盼著自己有生之年,也能遇到一位堪比先賢的明君。
就在殷郊猶豫,眾人期待時,箕子悄悄躬身走到近前,偷聲道:“殿下,成敗乃天定,我成湯六百年,也只有湯祖一人得天道賜福。盡人事、聽天命即可!”
說完,又悄悄退至角落。
殷郊看了看他,沒有解釋什么,轉而邁步登上第四層臺階。
放眼望去,四周烽火洶涌,一根篆有‘天’字的石碑矗立祭壇中心,供桌上祭品琳瑯,只待新君。
他隨手接過侍者遞來的三炷長香,默默地看著石碑。
突的,不見他如何用力,三根引燃的香頭突然掉落。
殷郊若無其事地將長香插到香爐里面,反身就走。
“郊王,稍后片刻!”箕子在遠處急忙低聲阻止。
此時,只聽族老高喝一聲:“望燎!”
樂起、舞動。
眾人最期盼的環(huán)節(jié)終于到了。
族老拿著絲帛走向供桌,準備引燃禱文??尚兄涟胪荆灰娝硇我活D,雙眼驚詫的望著那三炷供香。
要知道,他可是親眼看著侍者引燃供香,送到殷郊面前的,可現在呢?
三根供香竟齊頭而斷。
這時,已沒時間去追究殷郊為什么這么做!
族老心神微定,默默地叩首九拜后,催動真元將禱文引燃。
指尖滑動間,禱文火焰分成四股,同時引入四角的烽火臺中。
伴著激昂的鼓樂之音,火焰繚繞而起,直沖天際。
此時,也正是傳說中天降金光的時刻。
望燎已經成為次要,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
希望見到那傳說中的一幕。
只可惜,直到火焰漸熄,天空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濃濃的失落感,在每個人心中蔓延。
天降金光本就是一種奢望,如今回到現實,只能把滿心期許化作一聲嘆息,只盼新君比壽王好就行。
供香不燃,等于祭品未獻,自然不能感召上蒼。
若非眾目睽睽,這三柱香他連插都不會插。
這時,箕子托著一卷絲帛走到近前,對殷郊道:“郊王,告全民書可以按這份卷抽來讀!”
殷郊看了眼玉帛,揮手推開。
他獨自走到天壇邊緣,取出崆峒印,望著近半的朝歌城,還有那星星點點的百姓,大吼一聲:
“無需天賜,我自如龍!”
“嗷昂…”
在真龍之氣的感召下,紫金神龍沖天而起,看起來比上次更加雄壯。
“難道我誤解天道了?”恍惚的意識在殷郊心中瞬間劃過,也沒多做糾纏。
伴著龍吻開合,殷郊的聲音開始向朝歌乃至更遠擴散:
“我殷郊,子姓、殷氏。今登基為王,告九州百姓:即日起,凡我九州之下,皆為大商子民,受大商氣運庇護。”
“人鬼精怪、仙妖神魔,皆一視同仁,恪守大商律法?!?p> 聽著殷郊的告書,箕子眉頭微皺,前一句還中規(guī)中矩,可后面怎么把異士也都算進去了?他們可從來都是行動隨心的!
“神也好,仙也罷,犯我疆土者,殺!”
“妖也好,魔也罷,犯我國法者,殺!”
“尊也好,卑也罷,投敵叛亂者,殺!”
聽此三殺,箕子急切地走到殷郊背后,拉了拉他衣角,示意趕緊換詞。
天子登基,理應優(yōu)先安撫百姓,發(fā)出國盛民強的宏愿??伤麆倓偵衔?,根基都還未穩(wěn),就說出這么血腥的宣言,想讓天下人以為他是暴君嗎?
可無論他如何拉拽,殷郊仿佛不知道一般,繼續(xù)宣告道:
“忠也好,奸也罷,不識公私者,殺!”
“賢也好,庸也罷,嫉賢妒能者,殺!”
“強也好,弱也罷,欺辱良善者,殺!”
借神龍之口發(fā)出的六聲殺伐,厚重而悠揚,如震雷般傳入朝歌百姓耳中,句句振聾發(fā)聵。
或欣喜,或膽寒。
但無一例外,都給新王加上了一個‘暴’的標簽。
“胡鬧!”箕子站在背后氣憤的跺腳怒吼,他當然知道這些訊息的好處,可此時說這些,太不合時宜了。
殷郊沒有理會箕子的阻攔,稍作猶豫后,更加果決的宣告道:
“朕若尸位素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