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酒談
屋子里連個完整的凳子都沒有,更遑論桌子了。
但是胡秋白絲毫不以為意,在雜亂無章的家具碎屑中清理出一片空地,隨意坐下。沒有酒杯,就將兩個酒壺相對著一擺。然后將豬頭肉放在中間。
‘砰’的一下,胡秋白打開塞子,頓時酒香四溢。
擺放完畢,胡秋白向姜慶打個手勢,做了個邀客的動作,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姜慶入座,看到胡秋白隨手撕下一片豬肉,吃得津津有味,頓感有趣。確認胡秋白吃下沒什么問題后,姜慶也撕下一片放在嘴里,十分香醇。
“姜慶,你們跟沙龍幫的過節(jié)我聽說了,這件事情已經(jīng)在衙門傳開了。你跟張峰,都是條漢子?!焙锇缀攘艘豢诰疲瑢獞c豎起大拇指。
“只是,衙門里的事情,你們還是懂得太少了。”胡秋白隨即又嘆道。
“哦?愿聞其詳。”姜慶輕聲說道。這胡秋白一直在走科舉之路,志在官場,看起來對大夏官場的規(guī)則十分清楚。
“之前張峰找堂尊上告,這件事本身就是錯的?!焙锇滓桓币馕渡铋L的表情:“那堂尊是外來的官員,原本就是來鍍金的,在老牛灣鎮(zhèn)沒有任何根基。他想插手江湖的事情,得有用得上的人才行?!?p> “可惜縣衙的幾位班頭都是本地勢力,原本跟同樣地頭蛇的沙龍幫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加上實力不濟,他們是絕對不會陪著堂尊去趟這個渾水的。所以,就算張峰上告給縣衙,堂尊無可用之人,照樣拿這沙龍幫沒有任何辦法?!?p> 姜慶聽著,覺得似乎有幾分道理,他微微思索,問道:“那堂尊就不能尋找外部的勢力,比如去找上一級云中府的捕頭捕快,或者附近偏關的守邊軍什么的?這些人出馬,沙龍幫的沙青和再厲害,又豈能抵擋得?。俊?p> 胡秋白笑著搖搖頭:“這個是萬萬不能的。沙龍幫現(xiàn)在只是在老牛灣鎮(zhèn)小打小鬧,沒有觸碰到朝廷的利益。你讓堂尊去尋求這些外部幫助,不是讓堂尊自打其臉嗎?他堂堂一個知縣,自己下轄的刁民管理不了,反而要州府來管?堂尊是不會把事情鬧大的。而且,說句實在話,讓那些邊軍來,造成的傷害或許比沙龍幫還大。姜老弟可曾聽過賊過如梳,兵過如篦?”
“所以,就放任這沙龍幫拐賣人口,殺人越貨,魚肉鄉(xiāng)民?”姜慶頓時反問道。
“所以這朝廷要完啊,這就是我不走仕途的原因了?!焙锇渍Z出驚人,竟毫無遮攔。
明明是你考不上...姜慶心中暗道。
“今日堂尊聽說張峰被殺,在堂上大發(fā)雷霆,責令那些班頭去土橋徹查。但是那些班頭紛紛稱病,弄得堂尊一點辦法都沒有。反正他再過兩年就升任他處了,除了發(fā)發(fā)脾氣,也不會有太大的動作?!焙锇桌^續(xù)說道。
“也就是說,有人出面去徹查沙龍幫,他堂尊其實是樂見其成的?”姜慶心中一動,問道。
“那是自然。沙龍幫又不是堂尊的產(chǎn)業(yè),就算倒了堂尊并沒有一點損失,反而還算政績。只是沒有人敢做而已。那沙青和據(jù)說一套沙龍拳已至化境,使出隱隱有龍嘯之聲,實力深不可測。”
“我見姜老弟勇斗沙龍幫,頗有俠義精神,只是現(xiàn)在沙龍幫來勢洶洶,不如到在下家中避避風頭?在下雖然碌碌無為,但我本家胡氏卻頗有些勢力,那沙龍幫尚不敢到我府上胡鬧?!焙锇渍Z氣真誠道。
“原來胡老哥今天來此,是想幫我消災?”姜慶終于明白了胡秋白的來意。
“正是,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姜老弟,就覺得姜老弟儒雅守禮,乃我道中人?!焙锇籽凵衤冻鰧獞c的欣賞。
今天張峰已死,他其實不愿姜慶也被沙龍幫給干掉。同為差役,能救一命便救一命。
卻見姜慶微微搖頭:“胡老哥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大丈夫行事,須自立更生。沙龍幫那群人無法無天,我斷不會牽連你的。做事但憑心,雖死無悔。”
胡秋白看到姜慶堅定的眼神,知道勸不動,反而豎起大拇指道:“姜老弟,你小小年紀就如此有種,在下深感佩服。跟你一比,我倒是落了下乘了。是啊,人生在世,若不能憑心,茍活又有何意?”
胡秋白說完這些,自覺口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然后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姜老弟,別愣著,喝啊。人生皆是虛妄,唯有飲酒才是真。”胡秋白一連喝了幾口,臉上露出頹然的神態(tài)。
姜慶心中如有所思,舉起酒壺,回應道:“來,喝一杯。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p> 胡秋白聽到姜慶隨口吟誦的這首詩,頓時呆了一下,連酒都忘記吞下去了,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胡秋白又吟誦了一遍,擦掉嘴邊的流涎問道:“姜老弟,這首詩你從何聽來?”
“聽一個叫李白的人作的,莫非胡老兄沒有聽說過?”姜慶微微一笑,可惜這個世界不看作詩,只看武學。
“好詩啊,好詩!這李白真乃神人也!當浮一大白。”胡秋白縱聲高叫道。
當晚,胡秋白喝得醉醺醺的,左搖右晃地離開姜慶的院子。
待胡秋白走后,姜慶身穿夜行裝,頭戴斗笠,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
土橋外寨,沙龍幫忠義堂。
沙青和換了兩個黃澄澄的金膽放在手里把玩,之前的鐵蛋已被他捏成了鐵餅。
堂下面,擺放著兩具尸體,一具是沙五的,一具是沙文的。
沙龍幫的二當家沙修,三當家沙瑞,六當家沙平站在一側(cè),臉色難看。
而忠義堂下面,站著一群沙龍幫的中層管理人員,神情也都是一臉凝重。
二當家沙修是沙青和的親兒子,此時看著這兩具尸體,瞥了沙瑞一眼,質(zhì)問道:“老三,你當著眾人的面,說說老四是怎么死的?”
沙瑞一副喪眉耷眼的樣子,輕聲道:“我已向義父說過了,我和老四在河堤上遭遇姜慶,他轉(zhuǎn)身就跑,然后我們便追到密林,豈止那姜慶原來是誘敵深入。他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們兩人根本不敵。四弟挨了他一拳,奔跑漸緩,危機關頭,他死死地拖住敵人,讓我回來搬救兵......四弟是為救我而死,我以后一定會為他報仇!”
沙瑞越說越激憤,同時還灑下幾滴眼淚。
“明明是臨陣脫逃,竟被你說的如此冠冕,簡直就是個廢物!”沙修冷哼一聲,面露不屑道。
沙瑞頓時漲紅了臉,他將自己的右肩敞開,只見上面一個拳頭狀的黑印,還滲著黑血:“我也曾浴血反戰(zhàn),奮勇追擊,這些弟兄們都可以作證,二哥你何必辱我?!?p> 看到昔日的少東家受辱,下面站著的原李氏鏢局的兄弟都面露不忿之色。
沙修正欲反擊,突然聽到父親沙青和威嚴的聲音響起:“自家兄弟,何必怪來怪去?”
眾人聽到沙青和講話,頓時都噤聲站在那里,眼睛都不敢亂瞄。
沙青和放下兩個金膽,緩緩站起身來,低頭查看兩個義子的尸體。
沙五大腿中箭,身上全是重拳打出的淤痕,顯然死前曾經(jīng)受到過非人的虐待。而沙文的傷口就更驚人了,肘部骨骼突出,小臂骨骼盡碎,心口那一拳,直接把心脈給震碎了。
他看了半晌,臉上不見任何喜怒,沉聲道:“姜慶現(xiàn)在何處?”
“回幫主,他和衙門一個差役在自家院落里喝酒,等那個差役走了,他穿著夜行衣,拐進街角里,消失不見了。”一個嘍啰回報道。
“哦?倒有雅興。那個跟他喝酒的差役是誰?你們就由著他走嗎?”沙修忍不住又開口責問道。
“胡家的一個公子,我們...我們不敢擅專?!蹦莻€嘍啰忙低下頭。
眾人一聽姜慶現(xiàn)在已不知在哪里,又看到地上躺著的兩具尸體,頓時都覺得后背發(fā)涼。
“義父,這姜慶實力不弱,倒是個麻煩。要不,您老人家出手打發(fā)了他吧?!鄙称捷p聲說道。他害怕沙青和再派他去找那個小閻羅,那就麻煩之極了。
沙修再次面帶不屑:“一個黃毛小子而已,看把你嚇的?!?p> “二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鄙称竭B忙解釋道。
“也罷,此子確實不凡?!鄙城嗪驮俅伍_口,語氣卻帶著傲然之色:“老夫這沙龍拳許久沒用了,也不知還剩下幾成。等后天辦完大壽宴,就會一會那個小子?!?p> 沙平頓時放下心來,一臉興奮道:“父親的沙龍拳一出手,絕對能再次拳震老牛灣!”
“幫主威武!”
所有人齊聲吼道,聲勢沖天。
洛丹倫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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