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秦孝公的精明
子岸看著梁元臉上的淡定,略微有些安心。
但隨后,他也陷入了同嬴渠梁一樣的迷茫中……
就一根木頭,真的能“立信”?這位大夫的自信,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梁元沒看見子岸的眼神,對著場間的百姓說著:
“如果在場諸位信不過梁元的話,梁元可以向諸位再次重申一遍?!?p> 然后,梁元的手指向那根木頭,咬著每一個字節(jié),認真的說著:
“誰,不管他是一個人,兩個人,還是多個人,只要能將這根木頭搬到櫟陽市集的北門,官府就賞五十兩金子!是金子,絕對不會拿別的什么東西來冒充,在場諸位還有疑惑嗎?”
場間剎那間安靜了下來,安靜的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因為看到梁元那認真的神情,終于還是有人帶著略顯疑惑的口氣打破了寧靜:
“貴人既然這樣說了,可那五十金呢?在哪里?”
梁元輕輕一笑:“來人啊,搬上來。”
在人群的注視下,就有了一個吏官端著一個木箱走了上來。
梁元走到木箱跟前,毫不猶豫地掀開了木箱的蓋子。
金子溫和而又耀眼的光芒這就暴露了出來。
即使是隔高臺最遠的百姓也看見了,金子金光耀眼。
正如梁元所言,那是貨真價實的金子,不是別的什么東西啊。
這么多金子,可是足夠平頭百姓吃很多年!
“我梁元代表官家,咱說一不二,諸位盡管放心,梁元不會賴賬。〞梁元再次認真的說著。
大庭廣眾之下就此賴賬的難度還是太大了……
或許搬了這根粗大的木頭,官府真能給自己五十兩金子?
有一種叫做欲望的東西在眾人中間萌生了出來。
許多窮到爆炸的人,更是蠢蠢欲動。
但丈高的木頭,還真不輕啊……
在掂量了自己的力氣之后,就有部分人放棄了打算,而剩下的這些人卻又猶豫了起來。
雖然這位上大夫做了擔保,但是還難保官府會耍賴啊,萬一上去被官府耍那一道,那可真的丟死人。
而且肉食者一向卑鄙,難保不是要使什么陰謀詭計,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別當面給了金子,后面卻又各種理由秋后算賬……
大家從前可是吃足了官府,世族老爺和高層內(nèi)斗殃及池魚的苦頭,感到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遲疑的眼神四下打量著這根木頭,逐漸的,又有很多人放棄了去搬那根木頭的打算。
原本的蠢蠢欲動,到了后來卻又慢慢變成了嬉笑:
“我看你力氣很大啊,不如去搬搬那根木頭賺個賞錢?”
“我力氣大?不如你的身材壯?。 ?p> “不如你們兩個人一塊兒上去搬好了……”
“但我看您骨骼清奇,不如還是你……”
……
子岸看著這情形越來越急了,可是梁元臉上卻是淡然的很,很能沉得住氣。
看他那樣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到底是誰來搬木頭,或者是說,他認為,這根木頭,總會有人來搬的。
子岸幾次想派個托兒下去直接把那根木頭搬走得了。
但是他覺得,這實在是不合適,再說了,梁大夫本人都不著急,他在這里干著什么急??!
而在場下的嬴渠梁,卻是看得慌亂而又羞愧。
一來,看場中眾人已經(jīng)有了要散去的勢頭了,立信當然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實施才有效果。
等人都走散了再來個人搬,誰也沒看見,又怎能達到在百姓面前立信的效果呢?
二來,官府下這么大力氣來組織這件事,居然卻沒人愿意相信官府。
而這,說明朝廷的信用已是敗壞到了何等地步???
他作為一國之君,作為官府的首領(lǐng),真是羞愧得要找個地洞鉆進去了。
嬴渠梁覺得這又是一個奇恥大辱,真的慌亂崩潰了,目光瞄向景監(jiān):
“景監(jiān),要不然你直接上去把那根木頭扛到市北門好了?!?p> 景監(jiān)聽了嬴渠梁的話猛的縮了縮肩膀,低聲干笑道:
“這哪兒行,這么多人,認識景監(jiān)的不是沒有,萬一讓哪個人認出我來,那不就穿幫了嘛!”
“是不行啊……有什么別的辦法嗎?”嬴渠梁嘀咕著。
“在這人群中間,隨便鼓動一個人去搬那塊木頭,也不難?!?p> 景監(jiān)繼續(xù)說著:
“這里的人本來都已經(jīng)被賞金吸引了,只是怕被官府忽悠丟臉誰都不肯去搬罷了?!?p> “原來是這樣?!?p> 嬴渠梁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感到自己剛才已被羞恥蒙蔽了雙眼,都不冷靜了。
景監(jiān)帶他來到這里,絕不僅僅是看戲,而是有著更深層的意思。
便是要讓一國之君聽到人民的聲音,要讓他知道在這些人中間變法有多難,而官家的信用又是多么關(guān)鍵。
對抗世族,就必須依靠百姓,而誰能爭取到百姓呢?
當然是一個讓百姓衷心信服的官府了!
嬴渠梁回過味來,連連贊嘆梁元的高明。
這時,他又瞥見了王壯。
只見王壯口中喃喃,入魔一般盯著不遠處的那根木頭。
現(xiàn)在的他,正在做一些思想斗爭。
如果不是那位婦人賞他一口飯吃,他作為游民的生活還將更加艱難……
說句大實話,他真的很感激那位婦人。
作為流落在秦國的義渠人,他現(xiàn)在除了一身蠻力,根本拿不出什么東西來報答那位婦人了。
可是有了那五十金就不一樣了!
他可以將婦人居住的那間陋屋徹徹底底翻修一遍,可以讓婦人吃到更好的食物,過上更優(yōu)越的生活。
如果她還執(zhí)著于找她丈夫的話,這五十金也能派上不小的用處。
可以雇個人幫她一起找,這五十金怎么說也綽綽有余……
總之這五十金能幫到他的地方太多了,他如果能拿到這五十金的話……
不,自己是一個忠貞的義渠人,怎么可以拿秦人給的賞金?秦人又怎么可能給一個義渠人賞金?
王壯的腦子里突然蹦出這么一聲厲喝,震的腦袋里嗡嗡作響。
可是……
王壯再次凌亂了,而他,此時早已經(jīng)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位秦國國君。
“你到底在怕什么?”然后有一個聲音這么問著他。
王壯一回頭,這才想起來那位秦國國君還在自己旁邊看著他。
那聲音正是那位年輕的秦國國君發(fā)出來的。
王壯盡量掩蓋著對這位秦國國君的提防,猛的一提氣,輕聲哼道:“我能怕什么?”
嬴渠梁什么也不說,只是看著王壯。
然后,嬴渠梁“哦”了一聲,卻是沒有接王壯前面的話頭,自言自語似的呢喃著:
“我知道你怕什么了……”
“是什么?”王壯問。
嬴渠梁直視著王壯的眼睛,仿佛要將他的心房洞穿:
“大概對于一個義渠人而言,被秦人所敗的滋味,是屈辱的,所以你羞于回到草原,在櫟陽浪蕩,但你既然在秦國這么長時間了,為什么對秦國一點歸屬感都沒有呢?”
“因為你是義渠的忠貞義士,所以你怕成為秦人,因為你重視榮譽和自尊過于病態(tài),又羞于再回到義渠。〞
嬴渠梁又堅定的說著:
“在秦國將近兩年,哪怕以你一身蠻力也不至于成為游民,那么,只有這么兩個解釋。”
嬴渠梁的話直直戳中了王壯的心窩。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不然自己怎么會在這里呢?
“你們義渠首領(lǐng)如果真的重視你,早就派人接你回去了!”
嬴渠梁說得振聾發(fā)聵,誅人誅心:
“放下那該死的面子吧,秦人不會虧待忠義之士的,你現(xiàn)在缺衣少糧,更缺錢,你需要這五十金,為什么不去拿呢?”
王壯猛地一震,忽然間有種開竅了的感覺,但因太過重視面子,不由自主駁了一句:
“可那是你秦國官府給的?!?p> 嬴渠梁聽著這話不由得火大:
“你在秦國活了這么長時間,還不是因為吃了我秦國的飯才撐到現(xiàn)在沒有餓死?吃了那么長時間白飯沒覺得秦國在施舍你,偏偏到了這個時候五十金擺在你面前讓你去爭取,你就覺得秦人在施舍你了?”
王壯聽著嬴渠梁的這話,瞬間覺得心頭被捅了一劍,一時間百味交陳,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嬴渠梁已經(jīng)有了鼓動王壯的辦法。
想著這小子也是一個少見的猛士,未來同反對派很可能有一戰(zhàn),何不趁機收服他為己所用呢?
嬴渠梁故意輕蔑望了王壯一眼:
“如果你真的是那個羞于戰(zhàn)敗被俘虜?shù)牧x渠勇士,你不愿意回國也就算了,為什么要賴在我大秦的土地上?在被我們俘虜?shù)臅r候為什么不自殺以謝天地?竟然在羞辱你的國家茍延殘喘到現(xiàn)在……真是個懦夫!”
說完眼睛斜斜地看著王壯,嘴角微微的勾了起來。
王壯聽著這話大為光火,當即叫道:“誰是懦夫!”
“好好好你不是懦夫……”嬴渠梁低聲說著:“可是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哪個不是懦夫所為?”
“我……”王壯聽著這話,整個人都一怔。
受此刺激,王壯覺醒了。
在他的夢想中,便是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勇士,懦夫之名,豈能沾在自己身上?
不……他怎么能是懦夫!
“我,絕不是懦夫!”王壯咬牙切齒的說著:“我是勇士,不是懦夫!”
“那就證明給我看啊!”嬴渠梁叫道:“讓我見見真正的義渠勇士是什么樣子的,讓我也開開眼!”
“你現(xiàn)在所見不就是!”王壯不服氣的說著。
“我現(xiàn)在所見的,只是一個懦夫罷了。”嬴渠梁呵了一聲:“一個連根破木頭都不敢抬起來的懦夫……”
王壯決定去搬那根木頭了。
他其實并不傻,只是從前陷入到忠貞與背叛的思想斗爭中一直走不出來罷了。
現(xiàn)在,他決定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嬴渠梁望著王壯的堅毅虎目,有著一種成就感,悠然的說著:“好啊,我等著你?!?
燚眼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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