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吟拋開心底的糾結(jié),火速往中心城趕去。
……
一日后,中心城。
心亂如麻的古吟來到大地母神殿上空,發(fā)現(xiàn)原先的宏偉大殿已經(jīng)坍塌,周圍到處都是法術(shù)與切割痕跡。
神殿已經(jīng)人去樓空,只有臉色蒼白的大祭司站在廢墟邊上,似乎在等什么人。
古吟降落到地面,震顫聲吸引了大祭司的目光。
這位歷來冷靜的中年男人張了張嘴,表情有些愧疚,也有些難堪。
“發(fā)生什么事了?”
古吟平靜地詢問,并沒有任何焦急之色。
大祭司深吸了一口氣,將昨天,將他離去后的事情娓娓道來。
在古吟離去后一天,城中教會突然聯(lián)合發(fā)布了一則告示——“勇者古吟褻瀆神明,罪該萬死,即刻起,教會將對勇者發(fā)動圣戰(zhàn),滅殺卑劣的褻神者?!?p> 神諭中言辭激動,教會的神官們認定神明已經(jīng)怒不可遏,因此一致決定,要獻祭褻神者的親朋,以此暫時平息神明的怒火。
可這大陸上還有什么人與勇者關(guān)系密切呢?
沒有了。
勇者隊的成員早就盡數(shù)死亡,前線與他奮戰(zhàn)過的人族強者也已經(jīng)死在魔王的侵略中。
最后有人提到昔日被魔族當做祭品的五名孩子。
眾神官這才恍然,隨后滿意點頭,浩浩蕩蕩地朝著大地母神殿前進。
大地母神殿的信徒們是勇者的后勤保障,他們精通治愈與凈化、擅長組織各種活動、能熟練建造臨時建筑,但……唯獨不擅長戰(zhàn)斗。
敵眾我寡,外加大祭司等人戰(zhàn)斗力低下,大地母神殿很快就被教會的神官們攻克。
持有冠冕者力量的無目、無耳被迫出手,以絕對的實力差擊退神官們。
因為身上的力量并非源于自身,二人攻擊時并沒有掌控好力道,一不小心就殺死了不少神官。
可隨即就有憤怒的神官向神明祈禱,引來神明投影,靠神權(quán)禁錮住二人,令他們失去戰(zhàn)斗力。
若是真正的冠冕者,自然能抵抗神明的權(quán)柄。
可無目與無耳只是承載了古吟魔力與斗氣的“假貨”,面對神明權(quán)柄這種更高層次的力量,他們完全無計可施。
這就像人不可能在太空中憑空改變方向,不是力量高低的問題。
之后的一切就很簡單了。
五名孩子被綁上獻祭臺,一眾聞訊而來的百姓圍在下面。
神官進行一陣慷慨激昂的演講,用神力凝聚的長矛把五人釘在十字架上。
點火,木頭燃起。
人,就被活活燒死了。
臺下的人們看著慘叫的罪人,興奮地歡呼。
臺上的神官故作憐憫地哀嘆一聲,為焦黑的尸體高聲祈禱,期盼他們的來生能做個好人。
很簡單的故事,與尋常的教會審判異端流程并無差別。
抓捕途中遭遇了一些阻礙,但在偉大神明的幫助下,神的信徒們還是將罪人釘上十字架,用火焰凈化了他們的罪孽,平息了神明的怒火。
作為受害人的古吟并沒有發(fā)怒,只是呆愣愣地看向大祭司:“祭司大人,我……殺死了魔族的冠冕者們,前線安全了,這場戰(zhàn)爭,是人族獲勝了?!?p> 見到的反應(yīng)平淡到出乎意料,大祭司愣了一瞬間,隨后勉強笑道:“這都是你的功勞啊,古吟大人,你完成了身為勇者的職責(zé),你理應(yīng)受到人們的稱頌,所謂的褻神之舉肯定是誤會,我們?nèi)ズ徒虝娜顺吻逡环??!?p> 古吟卻是搖頭:“不,祭司大人,魔王還活著,老魔王把王位傳給了洛荷,傳給了我的……妹妹?!?p> 大祭司一時語噎。
古吟低聲笑道:“原先我還在猶豫,為了勇者的職責(zé)與她敵對,這是否值得,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不值才對?!?p> 他嘆了口氣:“我現(xiàn)在需要做的,不是去斬殺魔王,而是在這里,對那些所謂的神明信徒降下我的審判,讓他們見識一下,自己的神明是多么渺小而脆弱的存在?!?p> 說到這,他突然記起來什么似的:“哦,對了,還有那群在下面叫好的‘正義人士’,希望他們看到我的時候,也能高呼著‘為了神明’,歡呼雀躍地與我為敵。”
大祭司看著面帶微笑的古吟,心中一咯噔。
大地母神的祭司連忙勸說:“萬萬不可,古吟大人,您不能因為一時意氣就放縱自己,您不要著急,法律會為您尋得公道,那些肆意妄為的神官與普通人也會得到他們應(yīng)有的懲罰?!?p> 這片大陸并非神權(quán)至上,法治才是人族社會的常態(tài)。
黎明議會院制定與頒布律法,魔塔、機械神教、冒險者工會負責(zé)懲戒。
沒人能逃過三大中立組織的聯(lián)合追捕,即便是擁有無數(shù)信徒的教會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所以一切都會如大祭司所說,律法會給予那些“正義”的審判者懲罰,還古吟一個“公道”。
“可已經(jīng)太遲了,我不需要這種滯后的‘公道’,更何況,律法總是在明面上保護弱者,限制強者,我無法信任這種‘拉偏架’的律法?!?p> 古吟伸出手,緩緩握拳:“所以接下來我會成為自己的律法,為那些我認定的罪人降下審判?!?p> 話語平淡,可蘊含的意志堅決不可動搖。
大祭司額頭滲出一絲冷汗:“你是勇者啊,古吟大人,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是野蠻的行徑,是文明的退步,法律應(yīng)該起威懾作用,引導(dǎo)人們向善,而非單純的懲戒措施?!?p> 古吟看向他,動作一滯。
大祭司心中一喜,趁熱打鐵地勸說:“當勇者成為惡龍,他還有審判惡龍的權(quán)力嗎?不過是一丘之貉啊,所以不要讓怒火沖昏自己頭腦,保持理智,讓我們靜候結(jié)果,好么?”
放任自身的欲望膨脹,對“弱者”降下自以為是的審判,這就是那群教會的神官的行為。
古吟要做的事,在本質(zhì)上與這種行為并無區(qū)別。
正如大祭司所說,若是自身都有失偏頗,與罪人行為一致,那么還談何審判呢?
古吟沉默了幾秒,喃喃道:“可惡龍至少能守護好自己的財寶,我……什么都沒有了,難道做好人真的只能寬慰自己嗎?”
他盯著大祭司,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為什么我遵守律法,努力保護不認識的陌生人,為族群拼命戰(zhàn)斗,最終卻換來這種結(jié)果呢?”
聞言,大祭司沉默了。
即便心中有再多理由,他也無法在這種時候開口。
自始至終,勇者都沒有得到值得欣慰的回報。
與他關(guān)系親密的魔族都成了他的敵人。
同伴因為一次次的戰(zhàn)斗死去。
明明為族群立下汗馬功勞,人族卻罵聲一片,稍有不順便要咒罵一番勇者,抨擊他的無能。
就連大祭司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古吟能堅持下來。
見先前滔滔不絕的大祭司沉默,古吟搖頭失笑:“世上從來就不存在所謂的勇者,我不過是一名被族群捧在虛幻高樓中的愚者。”
“沒有回報,沒有意義,我的生命中只有失去以及唾棄。”
“我的善舉被他們視作理所當然,即便費盡心力,也不過是收到一句微不足道的口頭感謝?!?p> “當我拒絕為他們賣命時,原先的推崇就會化作無邊的惡意,引來無數(shù)謾罵?!?p> “可我……也是人啊。”
“我也會不安,我也會擔憂,我也會害怕?!?p> “他們不知道?!?p> “不,也許他們知道,但他們不在乎?!?p> “因為勇者就是這種存在,不是嗎?”
面對實事求是的質(zhì)問,大祭司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你說的終歸是少數(shù),其實大多數(shù)人依然對你心懷感激?!?p>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心懷感激的人們往往不會表達出來,因為在他們看來,感恩才是理所當然。
心中怨懟的人們更喜歡四處宣泄,將自己的壓力與憤怒施加到他人身上,以此讓自己更加舒心。
感恩的人多而沉默,所以難尋。
咒罵的人少而多言,所以舉目望去,似乎遍地都是他們。
世界很小,居民很多。
即便二者比例為99:1,因生活不如意而到處發(fā)泄的后者依然會占據(jù)大眾的視野,給人一種“他們才是多數(shù),他們才是正確者”的錯覺。
古吟自然明白這點。
理智的感恩人群不敢發(fā)聲,所以咒罵成了主流。
實際上還是感謝他的人占大多數(shù),他理應(yīng)欣慰才對。
“是啊,偉大的神說過,若是這城中有十位義人,祂也不毀滅索多瑪城,更何況大多數(shù)人都很感謝我呢?”
話雖如此,古吟卻自嘲地笑了兩聲:“但我還剩什么呢?”
“我生存下去的唯二理由,一個因為這些惡人消散,一個成為了我的敵人!”
古吟微笑著問道:“難道你還要我為了那些義人,強忍怒火,放過那些惡人嗎?”
大祭司再度沉默,難以擠出任何一個字。
是啊,設(shè)身處地,他自己都會忍無可忍。
這種情況下,他又如何有資格勸說勇者停手呢?
古吟取出圣劍,隨手扔到路邊,如同丟出一袋垃圾。
大祭司臉色驚愕:“您做什么?”
古吟低垂眼眉,淡淡開口:“這個身份,從始至終都是枷鎖,它是詛咒?!?p> “我的奮斗沒能得到足夠的回報,反而讓我僅有的光芒消散了,既然如此,我為何還要堅持這個身份呢?”
他慢慢脫下身上的“勇者裝備”,擲地有聲地宣布:“從一開始我就搞錯了,世界從來不需要英雄,她不配!”
“同樣,我也不配擔任勇者?!?p> “既然如此,就讓我成為惡龍,肆意妄為吧,我會一點點碾碎他們的骨頭,將死亡與接受‘審判’的痛苦翻倍施加在他們身上!”
大祭司擋在他身前,滿臉焦急:“不,請您冷靜點。”
古吟臉色古井無波,平靜出聲:
“滾,或者死?!?p> ——天選勇者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