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梨花樹下的狐仙少年(已修)
程阮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她和奶奶一起去皇恩寺還愿,牽著瓊笙的手,左顧右盼。
瓊笙那會兒還不是大丫鬟,一面牽著她,一面要注意走在身后的乳嬤嬤,若是有事兒做的不妥當,乳嬤嬤都會在后面輕聲提醒。瓊笙那會兒漲紅了臉,唯恐被挑出錯兒來,只能硬撐。
她用另一只手笑嘻嘻的勾了勾瓊笙的衣角,瓊笙彎下身來,輕聲細問:“姑娘,怎么了?”
程阮用白白嫩嫩的手掌在旁邊把她們的腦袋掩住,安慰似的說道:“瓊笙姐姐,你不要緊張啦,阮阮一直乖乖的,不會讓你被罰的?!?p> 她自以為聲音很小,卻不想被走在前面的奶奶和走在后面的乳嬤嬤都聽了個明白,奶奶在前面微微一笑,“今兒喜慶,西門(乳嬤嬤姓氏)你就放寬松些。瓊笙這丫頭在府中你也顧看多時了,想必不會出什么錯兒的?!?p> 乳嬤嬤在后面微笑應道:“是?!?p> 瓊笙拿指尖在程阮手中微微勾了勾,向她微笑,程阮嘻嘻的笑了起來。
奶奶去聽方丈講經(jīng),她坐不住,磨著瓊笙出來玩。乳嬤嬤豎著手指切切的叮囑,程阮聽得煩悶,捂了耳朵,哼哼唧唧的叫:“知道啦知道啦?!?p> 乳嬤嬤無奈,程阮趁機牽著瓊笙走了出來。
她那會兒還不知觀明洞的情形,只是聽了好多狐貍鬼魅的故事,覺得后山是個神奇的地方,遂牽著瓊笙笑嘻嘻的往那邊跑,一邊跑一邊想:唔,要是能遇見一個狐仙,該多好呀。
那會兒是春天,后山漫山的桃花梨花都盛開了,程阮張開雙手,一路跑下來,好像自己是飛翔的鳥。
然后,她就在一個洞前遇見了一個少年。
他趴在觀明洞口,一動不動。
她跑過去細看,鮮血從地面浸過來,慢慢染紅了她的裙裾。
“??!”
程阮猛然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清透的鮫紗,重重疊疊,看不清鮫紗外的模樣。
程阮呆了一會兒,方才記起來前事,而看這樣的情景,想必是被好心人救了。
身體有些綿軟無力,她撐著床坐起身,撩開了鮫紗。
正巧屋外走進一個人來,見她醒了,福了福身,笑道:“姑娘可算醒了,可還有什么不適?”
程阮看了看她,搖了搖頭,問道:“這里……是哪里?”
那姑娘笑著答道:“這兒是皇恩寺后山底下,公子昨日正在此處辦事,正好碰見姑娘,便先將姑娘帶到了這處別院?!?p> “公子?是誰?”
“我家公子姓謝,南冀人士,姑娘大概不認得?!?p> 她走上前來,取了身衣服替程阮細心換上,笑著道:“大夫說姑娘昏睡了好些天,起來大概身子還有些軟,吩咐備了些湯水,姑娘可要先用些?”
程阮呆呆地點了點頭,軟糯糯地道:“有勞你了。”
那姑娘頷首,笑著退了下去。
程阮自顧找了個位置坐下,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讓自己清明了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問后來那群賊人怎么樣了,還有皇恩寺后來可有發(fā)生什么?那姑娘說自己昏睡了好幾天,皇恩寺那邊總不至于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才是。
也還忘了問那姑娘的名姓。
她拍拍腦袋,覺得自己果真有些迷糊。
索性那姑娘不久便回來了,程阮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問題地問她,這姑娘脾氣也非常不錯,只是一貫的笑著,然后細心的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姑娘行十九,卻沒有別的名姓——程阮雖好奇,卻也不好再細問——她隨主人家謝郎自南冀回京處理商行事件,先前暫居皇恩寺,程阮出事的那晚,謝郎隨意出來散步,不想正看見賊人行兇。遂救下她來,賊人見人來了就跑,現(xiàn)已不知蹤跡。
而就在程阮出事的次日,天降大雨。夏雨滋潤干涸的土地,終使農(nóng)家不必陷入困苦。陛下非常高興,已召皇恩寺諸位小姐回京,諸家姑娘并仆從收拾完畢,已于昨日盡數(shù)離開皇恩寺。
“那……諸家可傳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來?——比如……比如……程家?”
十九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諸家小姐都安好,只程家五小姐先前有些受驚,是以程家早早地就回去了?!?p> 程阮聽聞,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安定下來。
十九在一旁看著微笑。
公子說的果然不錯,這姑娘,當真非常好哄。
程阮卻不疑有他,知道消息沒有傳出去,自然非常高興,在十九的伺候下用了些粥食,自覺恢復些了,便想同她告辭。
十九微笑問道:“姑娘不打算同公子告別?”
這是為客之禮,程阮當然不會拒絕。
十九微微一笑,引著她緩步向后院行去。
這個院子布置清幽,奇花異草,茂林修竹,還引了山上的一注泉水流過后院,上建拱木小橋,旁側(cè)正是一四角亭。
亭中一人負手面向溪流而立,正是謝郎。
十九在距離四角亭十步的位置止步,微微屈伸,延請她向內(nèi)。
程阮微微頷首,走了進去。
亭中人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過了身來。
程阮原本準備向前邁的步子一頓。
隨即低下了頭去,貝齒咬住了下唇。
驚鴻一瞥,她并來不及看清他的容貌,只是眸子驚人,像是黑玉,帶著深邃而略顯冰涼的質(zhì)感。
就好像……就好像……對!就好像四姐姐。
只是四姐姐像是出鞘的劍一樣鋒芒畢露,此人的感覺要深沉一些,但也依然有些不易親近。
她暗中給自己鼓了鼓氣,抬起頭來,目光卻飄忽不定,不敢對上他的眼睛,然后貼手身前,行禮。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p> 亭中只認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方才道:“客氣?!?p> 聲音也如同玉石,帶著一絲冷。
程阮的腦袋埋得更低了些,但既已開口,只好繼續(xù)表明自己準備離開的意思。
這會兒的靜默并沒有剛才長久,很快,程阮聽到了他的回復:
“請隨意?!?p> 程阮頷首,微微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謝姓少年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只留一個背影,外型上帶著巋然。
她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走到十九旁邊,跟十九道別。
十九看了看亭中立著的人影,笑著道:“姑娘,先前使寺中姑娘受驚的賊人跑掉,現(xiàn)在也還沒查出來是在何處,姑娘一人回去,恐怕不安穩(wěn)?!潘凸媚锶绾危俊?p> 程阮怔了一下,擺手道:“不必不必,太麻煩了?!?p> 十九微笑著道:“澹臺越將軍的駐軍正在前山,正是為調(diào)查那些賊人而來,十九便送姑娘到前山,如何?”
程阮想了想,終于點了頭。
十九牽著程阮的手轉(zhuǎn)身離去,程阮感激十九對她如此照顧,只滿心歡喜,并未發(fā)現(xiàn)亭中的少年已轉(zhuǎn)過身來,目送他們逐漸走遠。
容貌仍似冰雪,面上不辨喜樂。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門洞。十七從門洞疾行而出,在他三步之外停住,躬身道:“公子——那些人已經(jīng)招了。”
“出自父親?”
“是?!?p> 院中沉默,只有風聲吹過,帶動疏竹搖晃,發(fā)出颯颯的聲響。
半晌,十七才聽到謝云璋的吩咐:
“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是。”
他領(lǐng)命欲去,卻不想謝云璋再次開了口:
“先問清此番程阮遇害內(nèi)幕?!?p> 十七頓了一下,隨后應道:
“是。”
程阮在十九的帶領(lǐng)下走到前山,站在駐軍的門口,頗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站了兩秒,才終于將貼身放著的一塊玉佩拿出來,走過去交給了門口的護衛(wèi)。溫聲說道:“煩請大人將這件東西交給越王。”
侍衛(wèi)有些古怪的看了她兩眼,終于還是拿著東西進去了。不多時,便再次出來,伸手延請她入內(nèi)。
程阮微微頷首,雙手放在身前,捏著手走了進去。
越王是當今陛下的幼弟,全名澹臺越,是東梁有名的武將,其聲勢更在從開國就留下來的宋家一族之上。澹臺越是幼弟,在澹臺越出生不久之后先帝就過世了,臨死前將當今天子澹臺遼叫到身前,拉著澹臺越的手,將澹臺越交付給了澹臺遼,并囑咐澹臺遼一定要像對待親生孩子似的對待他。澹臺遼哭著應了。
澹臺遼長澹臺越三十歲,他的嫡長子澹臺曄和澹臺越是完全差不多的年紀。小的時候兩人就常在一起玩,澹臺曄稱澹臺遼為阿翁(父親),澹臺越也稱澹臺遼為阿翁。澹臺遼每逢如此,便會糾正他:“阿越,你應該叫我哥哥。”
澹臺越卻覺得奇怪,“為什么呢?”
澹臺遼只是摸著他的腦袋,“因為我就是你的哥哥啊?!?p> 他的目光放遠,想到逝去的父親,心中難過不已。
程峪那個時候擔任侍郎,輔佐太傅對他們二人進行教導??吹竭@一幕時,也不禁心痛不已,后來,他將此事當故事似的告訴程阮,喟嘆道:“陛下,其實是個很重情重義的人吶。”
于是,澹臺越長大,成年,封王,統(tǒng)帥全軍,成為東梁最年輕的統(tǒng)帥三軍的將軍。
程阮在腦中搜索到了這些關(guān)于澹臺越的信息,但并來不及多想,已經(jīng)站在了主帳面前。有人幫她挑起了簾子,她走進去,正對上澹臺越的目光。
他站起身來,“程五姑娘?”
程阮頷首,“是?!衽惹胺钪紒砘识魉缕砀#瑓s不想遭遇山賊,雖僥幸逃脫,但有些損礙,因此在后山農(nóng)家休養(yǎng)至今。聞王爺尚駐營于此,所以想勞煩王爺派人送民女回府。”
澹臺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程阮在下面捏緊了手,唯恐他問些什么。
幸而澹臺越到底皇家出身,臣民之事并不多作過問,抬了抬手,同她道:“即使如此,本王便命人送程五姑娘回去?!皇窍M涛骞媚镄蒺B(yǎng)好了之后,能將賊人特征予以告知,方可盡早將這些賊人捉拿歸案?!?p> 程阮點了頭,“敬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