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無題(7)
碧瓦小亭,煙云繚繞,一派仙氣飄渺。
俄頃,忽有萍風起于亭畔小湖,掀開了煙幕一角,恰露出亭中人物。
一棋臺,兩石凳,兩人執(zhí)棋對弈其中,一者風神俊朗,貌若謫仙,而最為人注目的還數(shù)那對異于常人的金黃眼眸。
相較而下,另一人雖也生得一副好皮囊,卻難免有些遜色了。
兩人正是號稱天下年輕一代實力前二的太常門首徒寧魚與國師姬青玄,其實,去掉年輕一代這一前綴似乎也并不欠妥。
棋盤上的局勢很明朗,黑子節(jié)節(jié)敗退,白子高歌猛進。
“啪。”
又一棋子落下,此刻即便是不識圍棋的人也能看出黑方已經(jīng)是大勢已去,落敗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只是即將告負的姬青玄卻并不以為意,他的棋藝向來糟糕,頗有種又菜又愛玩的意味,而眼前人可不是那些會為了討好他,故意放水的人。
更重要的是,兩人雖然在博弈,但所博者并不在這方寸棋盤上,而是在另一更寬,更廣,名為天地的棋盤上。
“寧兄就這般信任你那位師弟,相信他不會為蠱惑?”
姬青玄打破了沉默,這是他們今日見面的第一句話。
寧魚執(zhí)棋之手未有停滯,語氣平靜回道:
“不,我并非有多么信任他,只是相信我自己,若是他真的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我自會親自去殺了他?!?p> “當然,他也只能由我來殺?!?p> 聲線未有起伏,但意味卻很明了了。
姬青玄神色自若,沒有作態(tài),只是含笑另起一話:
“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舍了太常的身份?!?p> “我既養(yǎng)于太常門,又豈是一句不要了便能劃分干凈,若想全然割舍,自當把賬目算清楚。”
言必,一子落下,棋局便宣告了結束。
“去何處?”
眼見寧魚起身將離,姬青玄問道。
“雍州。”
……
池云清停在了一扇巨大的石門前。
石門上并沒有過多的復雜裝飾,只在正中間有雕著黑白雙魚的紋章。
不知為何,這紋章形狀讓池云清有些眼熟,忽地,他想到了那枚自許州州牧手中得到了的印章。
伸出從口袋中取出,舉印相對,不差毫厘。
咚。
月華道印被池云清嵌上了門上紋章。
伴著一聲悶響,石門緩緩張開。
“終于來了嗎?”
……
踏入門后,池云清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非來自洞內,而是從身后不斷飄來,而且隨時間愈發(fā)濃郁。
“夏都言?”
隨著眼前事物映入眼簾。
池云清緩下了步子。
血肉織就的地毯上,一個殘袍男子披頭散發(fā),埋首于膝,一截袖子軟軟搭在了腿上。
池云清并不識得妖師模樣,所以雖然心下隱約已有結論,還是忍不住發(fā)問。
“嗯?!?p> 夏都言含糊不清的應了聲。
隨即緩緩站了起來,只是姿勢頗為僵硬,就好像被人從脖頸處提了起來。
原先坐在地上,看得不真切,待夏都言站起身來,池云清才發(fā)現(xiàn)夏都言衣袍的破洞里,隱現(xiàn)的不是皮肉,而是一節(jié)節(jié)森然的白骨。
夏都言抬起了頭,與池云清對視,也正是這時池云清才看清了他原些被亂發(fā)掩住了的臉。
半邊皮肉全無,白骨慘然,半邊蠅蛆橫生,猩紅腐敗,已然不似生人。
“太常既已到這,也當知曉……”
夏都言低聲呢喃,“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站著。”
池云清略一頷首,劍上青光泛起,無言間,已是做出了回應。
“很好,那就讓我看看你是否真有這能力匡扶太平,重整綱常。”
回音未絕,飲血飛劍便如脫韁野馬,撕風而出,迅若閃電,勢如雷霆,幾成一道流光,教人難以捕捉。
然而夏都言只是巋然不動,下一刻,只聽得一聲劍鳴。
夏都言雙指并豎,飛劍被夾在了指縫間,任憑劍刃鳴顫,卻是無法掙脫。
不過池云清本就不對飛劍抱有多大期待,不過是作先手試探罷了,眼見夏都言唯獨剩下的一只手忙于應對飛劍,池云清持劍欺上,青光奪人,巧如靈蛇,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夏都言的喉嚨。
青光沒入皮肉,卻是沒了后續(xù),劍卡在了喉骨里。
一擊未果,池云清欲要拔劍脫身,但夏都言并非蠢人,又豈會遂了池云清心意。
甩去指上飛劍,并指成拳,便是打向池云清握劍之手。
此為陽謀,若是池云清執(zhí)意拔劍,手臂便得挨上這記拳頭。
眼瞧拳頭砸來,池云清不敢托大,當即舍了手中劍刃,這種情況他早有預料,一擰身,借由夏都言由于缺少一臂,揮出拳頭后,身體一剎那的不平衡,來到了他身后。
手掌虛握,靈力猛地朝手上匯聚。
斬妖。
手中無劍,何以為斬?
但可別忘了口袋擴容這一儲存空間。
池云清在許州城搜刮了許多物資,把空間填得滿滿的,其中就包括數(shù)把質地優(yōu)良的長劍。
雖然不如黃皮書獎勵的絕世神劍鋒利,但也夠了。
青光乍明,幾聲脆響,便是骨頭劈里啪啦地沿著劍鋒肆虐而不斷碎裂。
方穩(wěn)住身形的夏都言連忙拉開身位,動作再無剛才的從容不迫,然而劍刃還留在體內,強行剝離,身體便又是被劍刃扯開了道裂口。
而這時,被拋飛的飛劍也在池云清的心念驅使下,折返了回來。
躲閃不及,夏都言左肩已是被飛來的劍刃沒入,只留劍柄卡住那三指寬的豁口里,隨即劍上力勢不減,夏都言身體隨著劍鋒一道疾進,嘭的一聲,被釘在了山壁上,帶出一串血珠,只是不知這血是他自己的還是那覆蓋在山壁的血肉的。
“神霄”
池云清輕喝一聲,手中蘊起電芒,隨即隱藏許久的雷法,便在此刻發(fā)出。
雷光大作,照亮了夏都言幽晦的眼眸。
“轟!”
煙塵滾滾,再無動靜。
死了嗎?
不。
待煙塵散去后,夏都言的身體已經(jīng)全身焦黑,皮肉與骨頭粘到了一處,而原些釘著飛劍的肩膀更是整個的融化了。
氣若游絲,近乎斷絕,但即便如此,他的手指仍細微地抽搐,牽動著手掌的爬動。
就這樣掙扎了好一會,夏都言又站了起來,動作很慢,甚至于中途還停頓了幾次。
只瞧見他伸出了只剩半截的左手,一直彌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便幻為了流動的實質,被匯聚到了掌心。
隨即,血氣開始滲透進他體內,焦黑的骨頭抖落塵粉,逐漸瑩白如初,然則異變仍未結束。
肉芽從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不斷蔓延,不一會,夏都言的身體已覆上新肉,完好地出現(xiàn)在了池云清眼前。
生死人,活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