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三小雪,天剛見亮,遼東郡新昌縣李家村,貓在家中過冬的村民剛起身,就聽見村口一陣吵嚷,還傳來陣陣的哭喊聲。
司徒嫣端著飯碗正打算進正房,聽著村頭傳來的哭喊聲,忙出了院門遠遠的望了一下,“這官兵來的倒快,才天亮就來抓人。真是群欺軟怕三硬的主,抗胡子時怎么沒見你們這么積極的。只是可惜了,不知又有多少家破人亡的人倫慘???嗨!”
抱怨歸抱怨,先將所有的吃食收進了戒指里,甚至連點兒子油鹽都沒有留下,只留著一個空屋子。而她自己則把棉衣脫下,換上了件秋天穿的夾衣,將頭發(fā)重新束過。又將被褥連同換下的冬衣全都收進了戒指里。找來兩床鋪炕用的草席裹在身上,一個人坐在堂屋的炕上等著這些人上門。
沒多大一會兒,就聽見官兵將院門給踹了開來。司徒嫣裝著被驚嚇的樣子,將整個人縮進了席子里,抖著身子,還小聲的嚷著“救命!”。
來的共有五人,進院后分別查找起各個房間,司徒嫣可以聽出其中一人正是村正,“兵爺、兵爺,這家就只有幾個娃兒的,可沒有大人!”
“戶簿冊籍上記的清楚,這家成丁一人,次丁一人,給我仔細的搜!別讓人跑了!他娘的,這李家村連口像樣兒點的吃的都沒有,真TMD是個窮蛋!”
司徒嫣假裝身子抖的厲害,心里卻并不緊張。說話的官兵領著村正進了正房?!笆查L,那炕上有人?”司徒嫣感覺草席被人猛的拉了起來,她裝著被驚嚇到,將身子蜷縮成一個團,大聲哭了起來,嘴里不停的喊著,“哥哥,俺怕!”。
村正看到這樣的司徒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些呆楞。他實在看不出司徒嫣這唱的又是哪一出。見她哭的傷心,感覺又不像是在唱戲,這才走到炕前安慰,“丫頭,別怕的,兵爺是來找大郎幾個的?”
“村正叔,俺怕!”司徒嫣是間諜出身,涮這么幾個大頭兵還不是手到擒來。
“人都去哪兒了?”還沒等村正再說什么,掀草席的官兵一把揪著司徒嫣的衣領,將人從炕上拎了起來,瞪著眼吼道。
“去,去,去縣城里給,給,給俺找吃的了,俺,俺餓!”司徒嫣像是真的嚇到了一樣,說話都有些磕巴,哽咽著勉強將話講全了。
“兵爺,兵爺,您手下留情。這娃兒是家里最小的,前些日子俺們這村里才讓災民搶了,家家都沒了吃食,怕是幾個大的出門去找吃的去了?”村正也知以司徒嫣和李大郎幾個的關系,決不會讓大郎進個進縣城,怕是幾個人得知官兵進村已經(jīng)逃進山里了??蛇@會兒他只能睜著眼幫著司徒嫣撒謊。
“還算這村正實相,沒把她們給賣了,不然我決不會放過你的!”與村正生了嫌隙后,司徒嫣連他都在妨著。還好這人沒讓她失望。
站在正房門口被稱作什長的官兵,應該正是幾人的頭兒,瞪著被手下人拎在半空的司徒嫣,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撒謊或不妥之處,可他只看到一個怕的抖著身子的小娃兒,別的再難有所發(fā)現(xiàn)。
外面搜查的官兵也陸續(xù)進來回報,“什長,前后院都搜過了,沒人!”
“丫頭,俺問你,你哥他們啥時候走的?”
“俺,俺也不知,俺,俺早上起來,就,就沒見人了。昨兒黑里,俺餓的睡不著,哥答應俺說今天會去縣里給俺弄吃的,俺才睡的。村正叔,俺要大哥!”司徒嫣這會兒張著嘴,狠哭起來,鼻涕眼淚的混在一塊兒,看著就叫人難受。
“什長,幾個人要是今兒一早進的城,這會兒怕是已經(jīng)讓人劫在半道兒上了?”后進來的官兵看著被拎著的司徒嫣有些不忍,上前將司徒嫣接了下來,這才回身去回什長的話。
司徒嫣總算是落到了地止,剛才被人像拎小雞似的懸在半空,還真挺難受的。
“他娘的,真倒霉。少的這幾個一時的也找不著。還得去下個村兒,也不早了,將抓來的都帶上,趕緊走!”什長又看了一眼司徒嫣,這才帶著人往外走。村正跟在后面,臨出門時看了司徒嫣一眼,想是有話想與她說,可什長看的緊,他找不到空兒,這才怏怏的離開。
司徒嫣等人走遠了,這才進了凈房,將戒指里的木盆取了出來,打上水先給自己洗了個臉,她可是有潔癖的,剛才這一通哭鬧,直接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臉,不洗洗她自己都覺得難受。反正她家里又沒有人被抓,所以她也不著急。
又等了有一刻多鐘,確定人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了,這才出了自家院子往村口趕去。雖說這村里人和她也算不得有多親厚,但能幫的她也不會只是看著。
村口那里,媳婦婆子們拉著一幫子十歲不到的孩子哭成了一片。男人和大些的孩子全被抓了起來,連村正和小羊兒,以及李旺財和他兒子李桂山也在其中。司徒嫣沒有上前,只遠遠的找了個不易被人看到的樹后躲了起來。此時不是她出頭的時候,其實也是因為情勢緊張,她想幫也幫不上。總不能把進村的官兵都殺了,那樣反而是給村里人招禍,而且這些人和她的關系,還不到她非出手不可的地步。
“都給老子閉嘴,哭,哭,哭個熊!他娘的你男人還沒死呢!”什長身邊的一個官兵兇著臉吼了一句,村婦們這才壓著聲,不敢在大聲哭嚎??墒呛⒆觽兡睦锩靼祝绞潜蝗藝?,哭的越大聲。
“好了,你們聽著,官府有令,遼東郡所在成丁、次丁即日起戍守邊城。有逃役違令者斬!”什長也不等哭聲停下,就將官府的旨意說了,可這話音剛落,村婦們又哭嚎了起來。她們本以為是官兵私自抓人,本還想著拿些銀錢,輸通一下,不想是朝廷的旨意,這下連點兒希望都沒有了。真要是上了戰(zhàn)場,打了起來,哪還能有命在,越想越傷心,甚至有機個身子弱的直接哭暈在了地上。
福嬸子被小兒子李桂生扶著,上前幾步跪在什長面前,哭得聲音都有些啞,“兵爺,俺當家的是村正,朝廷下了恩旨免役的!”
“胡子都打到家門口了,你他娘的光想著自家男人活命,給我滾一邊去。俺們什長心善,還給你家留個兒子,再他娘的不識好歹,連你這小兒子俺們也一起帶走!”被這官兵一嚇,福嬸兒哪還敢再說,把小兒子攬進懷里,緊緊的抱著,就怕真讓官兵真給抓了去??裳劬θ远⒅髢鹤涌?,哪個都是心頭肉,哪個她也舍不得??!
什長只是看了眾人一眼,一指站在村正邊的老村正,“你,過來!”
“兵爺,俺是村正的爹,俺就想跟孩子再說兩句話?”
“村里還有幾個人沒找到,要是人回來了,就送到縣城去,要是有人敢窩藏,小心你們的腦袋!”
“是,是,小民不敢!”老村正一疊聲的應著,連頭都不敢抬。他也注意到了,人群中并沒有李大郎幾個,也知怕是幾人已經(jīng)逃進了山,他有些自責,以為憑他兒子是個村正,怎么也能保得下兩個孫子,沒想到,連大兒子自己都沒保住,早知他也讓小羊兒和桂山跟著李大郎幾個進山去就好了??涩F(xiàn)在再后悔,也已經(jīng)晚了。
“行了,都別磨蹭了,趕緊走!”什長一聲令下,十多個官兵押著人往村外走去。并沒有再讓老村正和村正講話。
村婦們見人真的被拉走了,哭嚎的就要往前沖,被官兵拿著刀嚇了幾次,這才遠遠的跟著,可哭聲卻越來越大,嚇都嚇不住。
司徒嫣見官兵走遠了,這才走到老村正邊上,“五爺爺,讓嬸子們快回來,給叔伯哥哥們準備些吃的蓋的!”
“丫頭,你可來了!”老村正拉著司徒嫣老淚縱橫,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五爺爺,這會兒可不是哭的時候,再晚就趕不上了!”這事兒有官兵們盯著,她不能去將嬸子們叫回來,眼下村里能說的上話的,只有老村正了。
“對,對,俺不能哭,丫頭,你剛兒說啥了?”老村正人都有些急糊涂了。司徒嫣又將話說了一遍。
“丫頭,這去戍邊哪能沒有吃穿的,你別擔心!”
“五爺爺,官府臨時下令,抓了這么些人,邊城哪能安頓得下,就算有住的地方,可吃的也是沒有的,要不然前些日子也不會有官兵進村搶糧了?!?p> “可不是咋地,哎喲!俺這真是老糊涂了。行,俺這就去把人喊回來!”老村正哪還敢再猶豫,連跑帶喊的出了村。
司徒嫣見人都走了,這才回了自己的家,從戒指里取了四十張餅子,給李阿牛、李四、亮子和小羊兒各包了十張。她也不是不能多給些,只是怕多了藏不住,叫人搶了去事小,要是傷了身子那可成她的罪過了。
又給幾人各包了一包傷藥,取了紙寫了一行字,也算是盡了人事,等村口傳來婦人們的聲音,她這才往各家趕去送糧送藥。
阿牛嬸兒這會兒一邊兒打包著被席,一邊抹著淚,見司徒嫣進來,整個哭倒在了她的身上,“丫頭,都怪俺,當初就不該讓你叔他留下來。這下可咋整???”
“嬸子快別哭了,你還有山娃子哥呢。這會兒時辰緊的很,再不將東西送去,人就走遠了!”司徒嫣也想多勸兩句,可眼下真不是時候,催著阿牛嬸兒趕緊去。
“我這里有包東西,嬸子一并交給阿牛叔,千萬別讓人看了去!”司徒嫣將東西往阿牛嬸懷里一塞,也不再多說,轉身出了門趕去了下家。
亮子家早哭成了一片,連小寶兒也哭的傷心。
“小五!”亮子媳婦也在給亮子打包東西,可看著她抖著雙手,被席怎么都卷不好,司徒嫣忙上前幫忙,“嫂子別哭了。你要是哭病了,小寶兒咋辦?亮子哥還等著你送這些東西活命呢!”
三嬸子抱著小寶兒,哭的連話都講不出,司徒嫣心里雖然難過,但更多的卻是生氣,她早就跟這些人提醒過了,可他們堅持要留下來,這會兒才想著后悔還有啥用。將東西留下就走了。四嬸子家和阿牛嬸兒家一樣,司徒嫣去的快,等到了福嬸兒家,見老村正這會兒正在東廂里和福嬸兒一起忙著。
“丫頭,你可來了!”福嬸兒一把將司徒嫣攬在了懷里,哭的一時連喘氣都忘記了。
“嬸子,別傷心了,等會兒你見了村正叔,把這包東西交給他,千萬別讓人瞧了去。還有這張紙條,一定要交給村正叔!”
“丫頭!”司徒嫣不等福嬸兒把話說完,先開了口,“嬸子,這會兒時辰緊,有啥回來再說!”又勸了一句就離開了。
“都怪旺福,要不是他做出那起子事兒,能傷了這丫頭的心,眼下也不會成了這個樣子?”老村正抽著旱煙,看著遠走的司徒嫣直嘆氣。
“爹,小羊兒和他爹可咋整???”福嬸兒心里慌得只會哭了,她自打嫁進李家村,當家的從沒離開過,她比村里那些婦人更加不適應。
“行了,你趕緊的去吧!記得把丫頭給的東西交給旺福,能不能保得一命,就看這丫頭的了!”老村正已經(jīng)看過司徒嫣寫的紙條,他這會兒心亂的很,也不知按照這紙條上寫的,幾人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畢竟人都已經(jīng)去了邊關,那里和官府的牢房差不多,想鉆個空子又豈會是那么容易的,眼下連他自己都不敢往深里想,越想越難過,越想心里越?jīng)]底,與其自己在這里瞎合計,不如就按司徒嫣說的辦,總算還能有一線生機。
所以催著兒媳婦趕緊和他一道兒出門,他要親眼看著兒子收下東西,這才能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