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霜陷入沉思中。
靈釧弄到的偷聽物事實在奇妙，誰會防備一結竹筒？若非親眼所見，無法相信這么簡易的東西，能充當耳目。
私底下說的話，才能暴露本心。四位教養(yǎng)嬤嬤，四種態(tài)度，四種性情。
她十分不喜不謹慎的人，背地里數(shù)落主家，評頭論足的，是來做奴婢，還是當大爺?shù)哪?？小全嬤嬤，和姚、趙三人，不管陸月娥因為什么原因派遣到嶺南來，她都不打算直接近身用，須得敲打一番。
前世她為蘭家千金，被皇帝選中做皇孫妻。當時太子勢大，蜀王勢薄，而蕭無礙更算不上眾多皇孫中得寵的。她一入宮，很是經(jīng)受一番內(nèi)務府教養(yǎng)嬤嬤的“指教”，那苦楚，真是身心泡在腌菜壇子里，三天三夜沒辦法說完。
自然的，等她當了皇后，那幾個收了他人錢財故意為難的，統(tǒng)統(tǒng)聰明的——上了吊。痛快是痛快了，可給她的名聲潑了多少污水。氣得她咬牙切齒，也只能暗恨背地里的人，明面上什么都做不了。
這口氣，忍了足足十年，才慢慢報了。
“四姑娘？”
靈釧晃了晃手，把陸星霜引會現(xiàn)實，瞅了一眼木樨院門口，“聽說夫人氣得不輕，打發(fā)人去尋老爺呢?！?p> 陸星霜一聽，暗自搖頭。
這郭金芙大智慧沒有，小聰明也沒。內(nèi)宅的事情，找男人干什么？難不成等陸之煥發(fā)話了，她的臉面就圓回來了？換做自己，肯定直接找能當?shù)昧怂膫€教養(yǎng)嬤嬤主的人。
等等！陸星霜眼底浮現(xiàn)一絲了然，對哦，郭金芙的心結在這——她明明知道這會兒只要來木樨院，以母親的身份讓自己勻兩個教養(yǎng)嬤嬤給郭家，那就名正言順了?？伤?！
當娘的，怎么能先低頭？顯示自己還不如小女兒說的話管用？
難怪日后能做出宴會上公開向其他人家，抱怨陸氏重視女兒更甚于兒子的事情來。對郭金芙，她也是徹底無語了。
心底默默的想起前世的母親金氏。
金氏的出身連郭金芙都不如，上數(shù)五代是屠戶，沒讀過書。到了祖父這一代從了軍，靠著天生的力氣和作戰(zhàn)勇猛，立下不大不小的功勞。因為仰慕蘭家的盛名，一直跟隨，算是蘭家的左膀右臂。金氏年輕時候生得臉大屁股圓，一看就是好生養(yǎng)的，被蘭老爺子相中，就這么嫁到蘭家。
金氏所生的兩個兒子夭折了，把唯一的女兒蘭宛茹當成眼珠子看。要月亮不敢給星星。要珍珠不敢給琥珀。家里其他妾侍庶女很多，有得寵愛的，金氏所做的最離奇的事情是：不管小妾還是庶女，看到好看珍寶首飾，她直接拽下來，說“這個我閨女戴肯定好看”，然后就沒收了。不久，就出現(xiàn)在蘭宛茹的梳妝盒里。
等蘭宛茹成了皇后……
整個蘭家喜上眉梢，歡欣雀躍，金氏是唯一痛苦的人，因為她想見女兒一面難了。
兩個母親一對比，陸星霜沉默了良久。
郭金芙對女兒的愛，是“在能有的范圍內(nèi)，有限的給予。超出的部分，不行！”
金氏對女兒的愛，是“無底線，無限制，無窮無盡。我能達到的，給；我達不到的，搶來也要滿足女兒”。
品味之后，陸星霜默默的對“母親”兩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她想，將來她做了母親，不能學前者，也不能學后者。她要讓自己的孩子，感覺到愛，無窮無盡的愛，但是也要教導，嚴格的教導，免得孩子面對外界事情時，無所適從。
晚間陸之煥回來后，聽了妻子委屈的話，眉頭一皺。
“岳家怎么想起要教養(yǎng)嬤嬤過去？”
“是妾身母親聽說京城派來的嬤嬤，在宮里待過，才想著請去教導幾個侄女舉止規(guī)矩。這本是好事啊?？蓺馑齻儯瑝焊话焰矸旁谘劾铩ｆ碛H自去請，還解釋說便是休養(yǎng)，郭家供應更好。竟然不理睬妾身！相公，嚶嚶，妾身只問一句，這個家，妾身還能當?shù)昧藛幔俊?p> 陸之煥嗯了一聲，叫人去把四個教養(yǎng)嬤嬤請來。另外，又喚了丫鬟去木樨院請陸星霜。
路途近，陸星霜先到，給父母請安。郭金芙拉長著臉，面色不愉，向她行禮，也不過得了淡淡的一聲回應。
等四個教養(yǎng)嬤嬤到來，行禮過后，依次介紹自己，末了大全嬤嬤笑笑道，“前兒夫人母家使人來，哎，我等都是不堪驅使的，所知曉的就是宮廷那點規(guī)矩。實不知夫人母家喚我們前去，有何用意?！?p> “什么用意？看得起你們，才請你們?nèi)ソ虒В ?p> 小全嬤嬤道，“夫人的話，越發(fā)奇怪了。難不成，夫人母家的姑娘，打算離開嶺南去京城嗎？若不然，水土不同，各地風俗也不同。我等幾個愚昧，只會宮里的規(guī)矩，要教么，教的也是將來有機會要進宮的女孩?！?p> 郭金芙一聽，柳眉登時倒豎！話里分明嘲諷郭家沒有自知之明，教女兒學用不上的東西?？伤珱]地方發(fā)作，因為都是真的。
陸星霜眼角一動，仍保持不動。
大全嬤嬤笑著道，“夫人息怒，我等都是奴婢之身，沒有看不起夫人母家的意思。陸大小姐派我等前來，來之前就打算終老在陸家了?！?p> 一句話說明忠心程度，然后才道，“夫人親自來請，我等戰(zhàn)戰(zhàn)兢兢，思來想去，更不敢應了。夫人許是不知，這規(guī)矩，不是那么好學的。姚嬤嬤，你曾經(jīng)做過公主的教養(yǎng)嬤嬤，說說當初是怎么教導公主規(guī)矩的?！?p> “呵呵，有什么好說的，一樣的老規(guī)矩。不對的地方罰，罰了還不會，就打。抽上三鞭子，再笨再蠢，也學會了?！?p> 大全嬤嬤嘆口氣，細細的解釋，“宮里要求女子走路‘步步生蓮’，步伐不能過大，糾正起來就是用繩子綁住膝蓋。還有肩部不正，步姿不協(xié)調……”
什么頭頂水盆，什么用針縫了衣角。光是糾正走路的儀態(tài)，就有這么多的講究。
最后，大全嬤嬤總結，“夫人看得起我等，自然不敢丟夫人的顏面。按理說本來不該推拒，可是應了，到了夫人母家，怎么教呢？按規(guī)矩教，不得罪人嗎？不按規(guī)矩，教得不好，也將我等的名聲毀了。所以思來想去，還不敢應?！?p> 解釋之后，郭金芙的臉色好看多了。她的侄女她知道，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吃得了這個苦才怪！忽然想起她的女兒，
“那星霜？”
“夫人放心，那是急切沒多余時間，如今十四娘年方七歲，有時間慢慢糾正?！?p> “十四娘？”
大全嬤嬤看著陸星霜，笑道，“姑娘在族中排行十四。因此按京城的規(guī)矩，叫十四娘?！?p> “哦?！?p> 郭金芙這才罷了。正欲讓四人下去，陸之煥忽然道，“霜霜兒，你外祖家想要請你的兩位教養(yǎng)嬤嬤過去，教導你的幾位表姐。你怎么想?！?p> 陸星霜揚起頭，“可以。父親，那，湟溪的明霏姐姐，明雪妹妹，也請教養(yǎng)嬤嬤過去吧?！?p> 回過頭，眼中平淡無波的看了一下小全嬤嬤，“剛剛小全嬤嬤說自己是壽藥房的，女兒想，壽藥房管的是后妃宮女子的藥品，肯定熟知藥理，去湟溪那邊，一來可以照顧祖母，再者可以教導姐妹，一舉二得?！?p> “姚嬤嬤是針線局出來的，儀表姐不是很喜歡刺繡么？趙嬤嬤做過一宮主事嬤嬤，聽說敏表姐正在學管家，想必兩位嬤嬤肯定能在除了規(guī)矩以外的方面，幫助幾位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