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lǐng)主從何時起變成僭主的呢?恐怕誰也不知道吧。
人們只知道賦稅突然加重了很多,每天的勞動剛好夠自己一家人填飽肚子、留不下余財。經(jīng)濟衰退,商戶破產(chǎn),旅行商人知道這里的貧苦之后也來得少了;相應(yīng)的,領(lǐng)主富了起來。
若生活富足,那么屈居人下得個安穩(wěn)又有什么不對呢?但是現(xiàn)實否決了這個前提條件,人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話,那么又與奴隸何異?他們都是文明人,文明人知道叛亂是不對的,因為領(lǐng)主是最強的。
所以那些所謂“不甘居于人下”的家伙們便成了盜賊。
若說領(lǐng)主是合法的掠奪財物,那么他們就是非法的。不過就壓迫上他們是一致的,都在向弱小而野蠻的村民開刀,而對立的立場不過是因為對方拿了本該屬于他們的錢。沒有軍隊,領(lǐng)主的威嚴又該怎么體現(xiàn)?以法為武器的他與棄法的他們也都在行使相像的暴力,信仰同一個神,不打起來也是為了不讓第三者得利。
這樣的日子中,青年去世了。
他沒有招惹任何人,所以他死的平淡無奇。他沒有得病,也不是因為美杜莎被人發(fā)現(xiàn)是美杜莎之后被拉下水處死,當然也不是因為餓死的,沒有被洗劫的對象的話會讓那些“大人”們困擾的。
村民們種著不屬于自己的莊稼,整天渾渾噩噩的揮鋤頭、打獵,每每交完稅款后都會被昔日同伴、如今的賊人給搶走余糧,然后被那些搶劫者散回來一些保命的糧食以便他們下次光臨。他們向搶劫者感恩戴德,十分滑稽。
為什么可笑?
當年他們氣勢逼人地活生生砸死了一堆異教徒、異族,因為那些人未曾犯過的罪行而降下審判的他們,如今對眼前——甚至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的罪孽熟視無睹。
他們不會承認事實上擁有暴力的人才有斷罪的資格,因為他們承認了的話也就暴露了自己內(nèi)心的怯弱與丑陋。他們當初是高舉“正義”的名號才去那個山洞殺死美杜莎的,不是因為他們是好幾十個人一道、拿著刀槍弓棒。
青年之死不為其他,只因為覺得世界之荒謬猶如壞掉。多年前他們處死美杜莎時他以為是他們愚昧無知與不理解,是一場與異族之間必然會發(fā)生的悲?。ㄎ覀兛梢哉f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相對開明的),所以他保護好了絕對無辜的蛋,把它們藏到了自己的衣服里。與理想的差距與現(xiàn)實的困苦讓他稍稍體驗到了世界的悲劇性,正如一切美夢都會破碎,噩夢也是,但是死之凄涼絕不是心所能蒙騙腦的。
所以青年才吊頸自殺了。
那天下午他出門前用他僅有的、極其珍貴的財物(一小塊兒紙張)寫了一封信交給美杜莎,讓她在晚上讀(美杜莎的技能就是對語言與文字之間聯(lián)系的敏感,因而會說話就代表能識字)。
這時還沒人知道青年會在短短二十多分鐘后咽氣,她也不例外。她面對信,點點頭后就收下了它,又一次的忍住摘掉蒙眼布的沖動叫他早點兒回來。她看不見青年聞言之后的苦笑與他這些天來臉上逐漸淤積起來的絕望,乖乖地爬回了她的木箱。
幾個小時后,天近徬晚,青年的尸體比他想象中要早得多的被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沒有告知別人,自己跑到青年的小屋里開始搜刮財物。美杜莎緊張的盤在箱子里,在黑暗中期待那人趕快走、青年趕快回來以及夜晚趕快到來。
然后她就被發(fā)現(xiàn)了。
來人驚叫著四處奔走,美杜莎沒有摘下蒙眼布、摸著黑的逃竄,她想是如果自己把村民們變成石頭的話、青年就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
然而迎接她的是獵戶的箭矢,她一只眼睛被射穿,鮮血四濺汩汩如泉。她打算在最后關(guān)頭至少看看青年留給她的信,卻是發(fā)現(xiàn)原來那信是封遺書,青年要她趁夜奔逃、他在他們以前散步會路過的湖邊留下了些行李。
最后一抹絕望襲上她的心頭,然第二發(fā)箭矢已經(jīng)射入她另一只眼睛。她心已死了,身體卻還是活的,她能體會到刀剜棒打的疼痛,也能聽到一聲聲地咒罵。層層壓迫中誰都需要一個更弱者,而她成了暴力的玩具被殺死。
異端!異族!怪物!
識字的人看了看信,于是青年的尸體也被一道侮辱。
曾向青年傾心的少女們已成了少婦,臉上滿是怨毒,比之誰都更狠心的毀損青年的尸體。
這時,一個劍客路過此地,這個悲劇惹得他心情很差。
“于是,這個領(lǐng)地中沒有一個人活到了第二天?!?p> “然后呢?”佩拉問道:“沒有后續(xù)了嗎?”
“后續(xù)就是幾十年后陸陸續(xù)續(xù)地從別處遷來了人,他們修好了城,建起了村,但不知為何那個村子沒有被理會。”亞希亞咳嗽了下,繼續(xù)說道:“這個地方就是那個青年的家?!?p> “不是吧!”道林猛地跳起來,在聚斯金德的安撫下又坐了回去。
聚斯金德沉穩(wěn)的問道:“所以你知道那個劍客是誰嗎?”
亞希亞道:“我自然是知道?!?p> 佩拉趕急也問:“是誰?”
道林用棍子撩撥了下火堆,慢悠悠地說道:“反正不管是誰,都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吧。這種故事里不怎么需要身份以外的名字的?!?p> “道林你怎么能這么說!”佩拉把手臂對準道林,耳朵都氣紅了的叱道:“有名字總比沒名字好吧!知道名字的話,說不定我也能接著亞希亞講講那人的事跡呢?!?p> “隨便你!我是不想聽這些陳腔濫調(diào)了。”道林躺下身去,閉上眼睛喃喃道:“睡覺……”
“所以知道那個人是誰嗎?”聚斯金德道:“我對強者都很感興趣的。”
“是王孫?!?p> “王孫!”佩拉尖叫:“原來是那個老妖怪嗎!難怪了,確實有他的作風呢?!?p> 佩拉語猶未盡卻連忙用兩只小手堵住嘴,心想自己在這里罵他,會不會因此招來那個人來殺他們?她惶恐極了,嘴唇打顫,道林聞聲半起身也難得露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他很少見到佩拉是那么的慌亂無措,還僅僅是因為一個名字)。
“你不也活了三百多歲?”亞希亞反詰道。
佩拉顫音反駁道:“對小精靈而言,三百歲還是個小孩子呢。”
亞希亞喝了口酒,把酒壺遞給聚斯金德,聚斯金德飲后把酒壺還回,亞希亞把酒壺封好蓋子。
“雖然一直瞞著沒說——我覺得也沒什么必要說就是了——但是聊到了也就說說吧。”亞希亞露出笑容,令佩拉稍稍放下心來。
“我們現(xiàn)在就在被那個家伙追殺呢。”
“被……被誰!”佩拉死命抓住亞希亞的一縷頭發(fā),生怕自己的猜想成真。
“王孫啊!不是他還能有誰?這世界上與他同名同姓的人早就被他殺干凈了。”
亞希亞笑著補充道:“所以佩拉你可以放心的罵他,不用擔心他追過來。”
佩拉暈厥了,道林扭頭又去睡覺,聚斯金德與亞希亞瞅著外面的雨夜發(fā)怔、不一會兒就玩兒起了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