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在那重山之中的陳元,正在組織人手,對那個夢幻當中的世界桃花源進行最后完工的時候,在距離那兒遠在千里之外的元辰宮上,隨著時節(jié)的推移,山上雖然相較于下面的俗世,氣溫的回暖還有些遲緩,但也是逐漸的消冰化雪,百花齊放,轉(zhuǎn)眼之間便又到了另一個熱鬧時節(jié)。
但是這一回,卻沒有多少山下的香客參與這一次的盛會,特意跑來元辰宮來參加這一次的廟會,因為,這回并不是年關時的祭星,而是每年三月三日的蟠桃盛會。
雖然這個盛會只是元辰宮依據(jù)慣例自己舉辦的,并不是傳說當中天宮里各路神仙聚集的蟠桃大會,不過是人間道觀對仙界仙神的生活進行的一次模仿,但是元辰宮里上上下下依舊變得忙碌的起來,對這件事情進行的一絲不茍。
對于這種蟠桃盛會,終歸是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民間知道的人反而不多,上山的香客自然稀少。
雖然來的香客不多,但卻擋不住道人們對這個節(jié)日的熱情,往往都是道觀里頭道人們自行組織,就算沒有香客來聽,自己吹笛敲磐自娛自樂也要過的節(jié)日。
但自古以來,那些尋仙慕道的文人墨客們,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能夠提供靈感的好機會,經(jīng)常搜腸刮肚也要作詩稱贊,凡是知道這件事的,到了三月三,恨不得將自己平生所學的東西都從肚子里倒出來。
不光是對這蟠桃會,他們這些文人騷客有著對這種盛會有著美好的想象,就是沒有見過,也硬要想象的寫幾首出來。若是有幸參加過的,更是非要依據(jù)現(xiàn)實,加上自己參與的感受,寫上幾首詩出來。
詩云:王母瑤池景物鮮。蟠桃華實不知年。天教把定春風笑,來作人間長壽仙。披蕊笈,誦云篇。朝朝香之篆爐煙。只將清靜為真樂,合住春秋歲八千。
今日的元辰宮里,每個觀都絲竹齊鳴,鳳簫聲動,時不時又響起敲玉叩鐘之聲,雖然發(fā)聲的器物眾多,四處響起的仙樂交雜在一起,卻絲毫不顯得紛亂嘈雜,反倒是顯得一副群仙酒宴的氣氛。
平日里不怎么飲酒的道長們,在嚴謹?shù)纳贤晗愫螅@一回倒是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放開了羽觴,從珍藏的酒壇當中倒出如同上品琥珀色一般的黃酒,不過并不算是很清澈,還隱隱約約能夠看到酒中的黃精末。
朦朧的醉眼當中,手上的酒器仿佛化為了一只只在風浪中御風翱翔的飛鳥,在燈火如潮的酒席上肆意穿梭,壇口散發(fā)出的酒香匯聚成云,繞梁不去,纏綿不休,仿佛熏的房梁都要醉的臉頰生紅。
大殿前的在經(jīng)年的使用當中已經(jīng)被熏的漆黑的古拙大鼎上,早早的就被插滿了各色各樣的香,這些香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排列在一起,如同一只受檢閱的軍隊。
香上面星星點點的火光雖然在每只香上只是一點點,但是排的如此密集,火星匯成一片,倒也誕生了灼熱的氣浪,不時還騰起灼熱的明火,叫人有些不敢靠近。
但是,這一回大鼎上面插著的,并不是什么平日里香客進貢的長壽線香一樣都是正黃色,而是五色的。
這香燃燒的時候,發(fā)出滾滾的煙氣,并且凝聚不散,不像是煙,反倒像是水銀,發(fā)出的煙氣,也并非是單調(diào)的白色,而是分為青、黃、赤、白、黑五種正色。
這五種煙氣雖然同樣出自同一根線香上,相互之間卻徑渭分明,并未混合成一片難以分辨的灰,并且這一團團的煙氣,也不像一般的香一樣向上空飄。
反倒是像瀑布一樣的奔流下來,從這大鼎上如同水銀瀉地一般四處傾瀉,如同滾滾波濤席卷而過。將整個元辰宮的石板地上全部蓋的嚴嚴實實,人在上面行走,仿佛站在五色彩云上飛行,叫人分不清。
正殿當中,有人搭起了大臺,擺上紙質(zhì)的金城千重,玉樓十二,瓊?cè)A之闕,光碧之堂,九層玄臺,紫翠丹房,又用竹管制出了左帶瑤池,右環(huán)翠水。
與這一次的蟠桃大會的輕松歡快不同,元辰宮里,供奉真武大帝的觀中卻是一片寶相莊嚴的景象,道長們神情嚴肅,一絲不茍的焚香禮拜,恭賀真武大帝誕辰。
因為這件事,元辰宮里的氣氛被分為了截然不同的兩邊,一邊是熱熱鬧鬧的蟠桃大會,而另一邊則是莊嚴肅穆的北帝誕辰。
在這個日子里,宮中四處栽種的桃樹齊齊綻放,落英繽紛,香氣襲人,或是粉紅,或是嫩白時不時被風吹落,花瓣灑落,給這里添上了一些夢幻的色彩,仿佛將周圍的空氣都染成了桃紅的顏色。
雖然在這個日子里面,其他的花也相競開放,將山上變成了一片花海,四處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不甘示弱的爭奇斗艷,雖然它們竭盡全力的展現(xiàn)自己的特色,企圖睜這春日當中的主角。
但是在元辰宮這樣的地方,由于道士們的偏好,在道士們精心栽種修剪的數(shù)量驚人的桃樹下,樹上的桃花還是占據(jù)了優(yōu)勢,用洋洋灑灑的氣魄以一己之力壓過了地上百花的風范。
有不少道人也提個編織的細密無縫的水竹籃,漫步桃林之間,腳下的十方鞋沾上了早春桃林間的春泥,在這片桃花雨渲染濃郁的香氣中,不緊不慢的收集起漫天飄落洋洋灑灑的桃花瓣,精心選擇其中花色明艷,香氣撲鼻的上品,準備用這樣的飽滿花朵來釀制桃花酒。
這些繽紛多彩的桃花從枝頭跳下來,或是潔白,或是粉紅,鋪滿了地下的每一寸空隙,將桃樹的根深深的埋在底下,仿佛化成了一床香氣撲鼻色彩繽紛的錦繡被子,將這片大地蓋的嚴嚴實實,仿佛底下已經(jīng)不在堅硬,而是如同棉花一般的松軟,加上如今已經(jīng)回暖的氣候,讓人有一種想躺上去天當蓋被地當床的欲望。
不過,并不是每一朵桃花的花瓣都愿意安安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隨著奔涌如江水的時光,化作明日養(yǎng)育著生機的春泥,有的躍下枝頭的時候,看準時機,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穆湓诹私衲陽|南方新來的風氣上,乘著春風,向遠方飄蕩而去,同時,這些花瓣也用自己艷麗的色彩,將春風都染成了明艷的桃紅。
不過依舊一如既往,那小小的酒星觀盡管刷上了新漆,里面的色調(diào)也明艷了些許,不復之前那么暗淡破敗,卻依舊獨立于元辰宮大的氣氛之外,仿佛它雖然在元辰宮里,又不和這里處在同一時空里一樣。
不過春風雖然吹不過塞外的玉門關,照顧不到那樣的漠北荒涼之地,但是這一回卻也照顧了這個小小的地方,裹挾著潔白若雪或粉紅明艷的桃花瓣,順著觀門吹了進來。
這些花瓣在空中被風拂的翩然起舞,忽高忽低,時上時下,猶如一只只游戲花間的蝴蝶,隨著吹入酒星觀中的四處轉(zhuǎn)悠的春風灑滿了整個酒星觀,也撒在了江慕山的衣服上,讓他的衣服也沾滿了桃香氣。
江慕山正在一絲不茍的清掃觀中灰塵,正剛剛將這石板地掃的干干凈凈。春風也將桃花瓣裹挾進來,不僅落滿了地磚,還撒在他的身上,江慕山也不由得一愣。
但是他并沒有發(fā)火,也不生氣于這春風頑皮的重新破壞了剛剛掃過的地面,只是有些無奈的笑了一笑,反倒是將掃把放在一邊,取來了一根竹笛,坐在臺階上,就開始吹奏。
竹笛聲清越悠遠,從江慕山的一次次呼吸吐氣間,透過竹笛中傳出來,宛如山間的清泉,令人神清氣爽,又像藍天上的白云,悠悠揚揚的飄出去很遠,倒是惹來了更多的春風。
似乎在這一片天地當中,這些新來的春風都像是有了意識,紛紛尋著悠然清越的竹笛聲,裹挾著花瓣吹進車原本不被眷顧的酒星觀,有的盤旋在觀里,卷起地上的桃花瓣,有的則是在天上,洋洋灑灑撒下一陣花瓣雨,將不少花瓣都落在了江慕山身上。
但是此時此刻的江慕山只是閉目吹笛,一開始還只不過是循規(guī)蹈矩,后面越吹就變得愈加熟練,指法運轉(zhuǎn)的更加嫻熟,漸漸的連自己意識的部分漸漸退去了,如同本能一般的無意識的律動,飛快的指上運動中,都只剩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隨著指尖的飛速律動,發(fā)出的調(diào)子也漸漸變得輕快起來,顯出一副春來大地,萬物之間欣欣向榮,百花之間爭香斗艷的景像。
隨著這笛音,江慕山的心情也開始變得輕快起來,不由的在內(nèi)心輕笑起來,上來元辰宮的這三年,他雖然遠離了俗世,過上了如同古世一般的生活,但是還是沒有什么樂趣,只是少了不少煩惱,但是有時獨自守觀的時候,也頗有一種明月照無眠的孤獨。
然而這一回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快樂愉悅,看到被自己笛音招來的生靈也能感受到這股聲音當中的愉悅,才有了一些滿足,甚至內(nèi)心都輕笑起來。
除了陳元和他談天說地,排解他的孤獨苦悶時,江慕山可從未有這種感受,就像酒宴終結(jié)的時候,人們能夠感受到一股如同幻滅一般的孤獨,曲終人散的時候,人們也能感受到一種失落。
一件能夠賦予人樂趣的事,若是走不進一個人的內(nèi)心,結(jié)束的時候往往會伴隨著一陣失落,仿佛空空蕩蕩的,像是破滅的泡沫,上面折射出的流光溢彩,在瞬息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江慕山吹著竹笛,忽然就想到了陳元,耳邊仿佛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我是日后,會常給你泡的,不知道道長喝了我這茶,什么時候能吹竹笛兒與我聽聽?!?p> 江慕山正在吹笛的時候,忽然一頓,原本悠揚歡快的笛聲戛然而止,像是演奏到一半的樂章,突然被畫上了截止符。
江慕山恍然若一場大夢驚醒過來,帶著驚喜的神色,睜開了因為進入狀態(tài)而不由自主的閉上的雙目。
白日大開的觀門,照出外面蟠桃大會的熱鬧非凡與北帝誕辰的寶相莊嚴這兩種不同的景象,四處香幡掛在天際,隨風飄揚,地上是五色煙云與遍地桃花,外面春光融融,天上的日頭也并不刺眼,而是單純的暖烘烘的。
可是,門前沒有他希望的那個白袍故人,只是有一陣陣裹挾著桃花過來捧場的春風。
雖然外面的景致很好,但是江慕山卻悵然若失,一下子變得有些渾渾噩噩,不知道接下來該干什么了,飛速律動的指尖也停下來,再也沒有吹奏的興趣。
“桃花源,什么時候,你能夠回來?”江慕山不由的輕聲自言自語,忽的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要制一個桃花源,想必是需要桃林吧,沒有這片落英繽紛,也要失去些美感了?!?p> 但江慕山并不想只是讓陳元種些普通的桃種,雖然江慕山只是道童,并沒有資格去參加這一場大會,但他卻起了身,向蟠桃大會的會場走去。
待到江慕山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天色擦黑,一路躡手躡腳,仿佛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直到了回到了觀中,才松了半口氣,從懷里取出一個黃帛包著的一件事物。
就著長明燈,江慕山才小心翼翼的打開帛包,但露出的不是肉質(zhì)肥嫩,紅桃青葉的桃子,而是一顆顆的桃核。
桃核也不愧是蟠桃大會上的珍品,長明燈的映射下,透出微微的紅光,如同上品的紅木,質(zhì)感也并不粗糙,雖然上面溝壑縱橫,但是摸起來卻圓潤光滑。
江慕山視若珍寶的將這些桃核收在木匣子里,小心翼翼的藏好,才全舒了一口氣,心里帶著絲絲喜意:“陳元的桃花源,當然不能用那些脫不了俗氣的桃樹,要用自然還是得用這種蟠桃種,不然怎么算得上是桃花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