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門通天峰后山,森森古道中的一個三岔路口處,蕭逸才正駐足靜立于此。
蕭逸才的記憶之中,恩師道玄真人每次帶他去幻月洞府的時候總會在這里停留一會兒。
師父他是在向青云門的祖師前輩們祈求保佑吧,蕭逸才總是這樣想著。他此刻也是在祈禱著,朝著祖師祠堂的方向,希望祖師保佑他此行順利。他忽然又記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以前自愿留在這里打理祖師祠堂的林驚羽師弟,前陣子被齊昊找回了龍首峰,此刻祖師祠堂已無人打理了。
“等此行歸來,弟子必定親自前去打理?!痹谛闹辛⑾鲁兄Z后,蕭逸才朝著左邊那條幽森的小徑邁出了步伐,踏上了那一條鮮有人涉足,但凡有人走上便可能影響青云門興衰的道路。
幻月洞府入口處
蕭逸才回憶起恩師道玄以前教授給他的開啟機(jī)關(guān)的方法,將一身上清境前期的道法真元匯聚于右手后,隨即往前一步,將手掌貼于石壁上的太極圖中,緩緩注入真元。機(jī)關(guān)受到觸發(fā),太極圖亮起青色的光芒,順時針旋轉(zhuǎn)了一周,隨著石壁之中傳出沉重的‘卡’的一聲之后,石室又安靜了下來。
片刻之后,洞中隆隆聲大作,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圓環(huán)形狀的裂縫旋轉(zhuǎn)著向旁邊分開,一個洞口就這樣慢慢的在蕭逸才面前展開了。
蕭逸才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fù)鲁?,握成拳頭的手掌又加大了幾分力度,但依舊可以看到明顯的抖動。
快過去八十年了吧,幾近一個凡人畢生的時光,自己終究還是道心不穩(wěn)嗎?竟覺得這段時光是這般漫長。蕭逸才回憶起某事,心中有感而發(fā)。
可是這一天比他預(yù)計的提前太多,他此刻確實是沒有準(zhǔn)備完全的,雖然他也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但這代價未免太過沉重。然而命運(yùn)的虎膺已將他推到了這洞口前,沒有回頭的理由,他終于向前邁去,身影漸漸被水霧吞沒。
隨著蕭逸才的消失,兩道石壁回轉(zhuǎn)回來,輕輕合上,一切了無痕跡。
恍惚中,朦朧中,前方灰暗的天際中猛然劃過幾道耀眼的閃電,或遠(yuǎn)或近,令人奇怪的是如此強(qiáng)烈的閃電竟沒有伴隨著雷聲,什么聲響也沒有……轉(zhuǎn)瞬之間,昏暗的天際突然明亮起來,朝那明亮之處望去,只能看見模糊的一圈,像是一輪明月。在這昏暗的空間里,原本柔和的月光也變得刺眼起來,但眼睛卻不由自主的朝著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看去,看著看著,眼前忽的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逸才眼前出現(xiàn)了朦朧的景象,也能聽到模糊的聲音。
“逸才啊,這是你第一次下山歷練,千萬小心!”一位身著墨綠道袍的老者對著他精心栽培的弟子叮囑到。
原來是自己第一次下山,這種期待和激動的心情后來好像再也沒有過了吧,為什么會這樣呢?
“轟隆!”一條蜿蜒曲折的白蛇從穹頂急速滑落,伴隨著墜地的巨響,粉碎的身軀把整個世界染成了銀白色,只映出兩道人影。
其中一人道:“姑娘,以你一人之力,一天不過救區(qū)區(qū)數(shù)人,然而魔教妖邪為禍四海八荒,你又如何救得過來?”聲音聽著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
另一人答道:“倘若受傷之人是你,又只有我遇著,你希望我救你不救?”
這女聲聲似銀鈴,深深入耳,問得人心神震蕩。一如當(dāng)年,蕭逸才不由地答到:“自是希望的了……”
蕭逸才突然邁開了步伐,朝著那個身影奔去,但不知為何,都抵達(dá)不了那個人的身旁。他用盡全身力氣呼喊:“清曇,我就在這里,你快來救我啊,你為什么不來啊?”
直至聲嘶力竭,也沒有人回應(yīng)。
“嘀嗒、嘀嗒?!泵髟赂邞?,卻是下起雨來。
蕭逸才抬起手,用手掌去接雨。他想知道為何這雨打在身上,似針扎入指尖般疼?
“??!”他驚嚇出聲,癱軟在地。只見那手上流淌的雨水,竟是鮮艷的血色!
“不,不,不!”他忽然害怕后面將要看見的東西,掙扎著退去。
然而天地不仁,幻月無情,他那曾經(jīng)的記憶被無形的力量一點點撕扯,直到那埋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被揪出。
聽,有人在輕聲呼喚。
“逸才,是你嗎?”
這便是你生命最后時刻,最想見到的人么?
“是我,是我......”蕭逸才將心愛之人護(hù)在懷中,不斷為她輸入真元。
只可惜,他還是晚了。
她抬眼想去看,卻因為失血過多,雙目早已無光,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抬手想去摸,卻因為體感漸失,雙手早已無力,什么也觸碰不到。
她只能顫動著手指,輕聲急喚到:“你在哪兒……”
他急忙將她柔若無骨的手掌貼到自己的臉頰?!拔以谶@,我在這……”蕭逸才淚流滿面,已是泣不成聲。
感受到那一絲熟悉的溫暖,那重傷女子慘白的臉上擠出微微笑容,斷斷續(xù)續(xù)道:“我終于等來你了……你說的那天……我看不到了…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又感到有雨點滴在臉上,順著臉頰滑落進(jìn)了嘴角,有點咸,原來那是他的淚水。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食指輕輕劃過他的眼角,最后的憐愛只化作了簡單的三個字:“忘…...了…...我?!?p> 一滴眼淚,她的眼淚,悄然而落,與他的混在一起,錯開了他挽留的指尖,然后砸向了大地,散開成一朵晶瑩剔透的生命之花,再無聲息。
“啊…啊…啊!”蕭逸才仰天長嘯,盡管已聲嘶力竭。
“會的…會的……那一天會來的……我答應(yīng)你的,和你一起……”
雖然光陰逝去,但記憶中的容顏未改。那一生最重要的承諾,此刻再次化作燒紅的刑鐵,烙燙在他心上,他終于承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一朵烏云飄來,將幻月遮擋,整個世界瞬間黑了下來,唯有無數(shù)電光,閃爍不停,那是黑暗在張牙舞爪。烏云飄去,月光又灑向大地,好似那九天仙神,藐視萬物的目光。
蕭逸才回過神來,避開了那刺眼的月光,卻有一群人又闖入他的視線。他看不清他們的臉,只看到他們手中都有一把長劍,而那些長劍的劍尖處,鮮血正在滴滴落下。
下一刻,他拔起一把不知什么時候倒插在地上的長劍,帶著滿腔的恨與怒,沖進(jìn)了人群里。一劍,一劍,又一劍,蕭逸才每一次揮劍,都有一個身影倒在了他那雙滿是仇恨的眼睛前。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有多少人倒下,只要還有人站在他面前,他便揮劍……終于,他眼前只剩下一個身影,他毫不猶豫將長劍一提朝著那身影刺去。看著那人倒下,蕭逸才緊繃的神經(jīng)剛要松懈,卻突然聽到從那個身影上傳來慘叫聲……那聲音是如此熟悉,蕭逸才頓時一顫,心中生出不詳?shù)念A(yù)感,他慢慢朝那人看去……只見那身影越發(fā)清晰,越發(fā)看得清楚,蕭逸才越是顫抖起來,到最后,蕭逸才終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那是鏤刻在心底的容顏啊,他瞬間僵住了。
“逸才…逸才…...”倒在地上的女子癡癡的喚著他,眼神中滿是疑惑與不舍。
看著手中帶血的長劍,蕭逸才突然產(chǎn)生一種想法:“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
他神情呆滯,轉(zhuǎn)身走去,朝著面前那無盡的黑暗,想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腦中卻滿是那女子倒下的身影…...
“是我…...是我…...”蕭逸才喃喃道。只見他慢慢地提起手中長劍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竟是要自刎!
周圍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圍繞蕭逸才的是無盡的黑暗,唯有黑暗注視著他!
他閉上了雙眼,此刻只覺得這世間無可留戀。冰冷的劍鋒仿若開始按捺不住嗜血的渴望,有微微的顫動。就在蕭逸才要揮劍的前一刻,他腰間一道豪光倏然亮起,直沖他手腕射去,只聽“哐啷”一響,卻是蕭逸才手腕一痛,將長劍掉在了地上。
蕭逸才猛然睜開了眼睛,只見自己面前漂浮著一圈柔和的亮光。他定神一看,原來那是七脈會武奪魁時獲得的縛靈寶玉,同時他也注意到掉在地上的七星寶劍,加上腦海殘存的記憶,回想起先前的一切,他冷汗不由地涔涔直下,加速的心跳使得呼吸更重了幾分,不免在心中暗暗慶幸道:“這幻月之道果然兇險詭異,雖知道它會讓人墮入夢幻之中,但不曾想自己陷入如此之深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若不是玉佩護(hù)主,恐怕兇多吉少?!?p> 蕭逸才定神看了看四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處另外一個世界。他無法想象一個洞穴之中竟有這般景象:一望無際的荒涼戈壁,沒有任何樹木與花草,嗚嗚風(fēng)聲和隨風(fēng)起舞的沙石讓人感覺這是唯一的生機(jī)。頭上依舊是那變幻莫測的蒼穹,只是此刻望去更加清晰。
巡視了一會兒,蕭逸才發(fā)現(xiàn)了恩師道玄說過的一座祭壇建筑。誅仙劍和傳說中的無名古卷就在那里嗎,蕭逸才想到這里,不由地吐了一口長氣,然后徑直朝著祭壇走了去。
來到祭壇之下,才真正感覺到它的巨大。深灰色巨石為座,上下七層,祭壇頂層有七根巨柱,分為七色,每根高數(shù)十丈,三人方可環(huán)抱。人在這祭壇之上,如螻蟻一般渺??!
蕭逸才從正面臺階上到了祭壇的頂層,只見祭壇頂層除了那七根巨柱之外,只在中部有一只形式古拙的巨大方鼎。而此刻,蕭逸才遠(yuǎn)遠(yuǎn)看去,卻發(fā)現(xiàn)那古鼎之前,好像躺著一個人,走得近了,赫然發(fā)現(xiàn)那是他的恩師——道玄真人。
蕭逸才看見的道玄真人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不出有一絲的呼吸,臉上卻是有一絲淡淡的笑容…蕭逸才忽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想確認(rèn)恩師的生死,就在要觸到道玄身體的前一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雄渾的聲音:“死者已安息,不必去打擾了。”
蕭逸才被這突然而來的人聲一嚇,收回了動作,鎮(zhèn)定心神之后,一面環(huán)顧著四周,一面道:“你是誰?!”
說話之人仿佛沒聽到蕭逸才的問話,繼續(xù)道:“你便是蕭逸才吧。”
蕭逸才既是驚奇又是疑惑,恩師并未告知他幻月洞中還有其他人,而且自己神識四下探尋都不知這人在何處,恐怕是門中不出世的高人,他忙解釋道:“不錯,我是現(xiàn)任青云門掌教真人道玄座下弟子蕭逸才。因情勢所迫,暫代掌教一職,到此尋找掌教真人。”
“年紀(jì)輕輕便敢擔(dān)此大任,也不負(fù)你師傅厚望了?!鄙衩厝说?。
“前輩過獎了,若非此前與魔教大戰(zhàn),門中傷亡慘重,再加上各種變故,是輪不到弟子這微末道行來行此事的?!笔捯莶彭槃莸溃伴T中百廢待興,還請前輩出山主持大局,重振青云!”
“呵~”神秘人自嘲了一下,道:“我從來都不擅長這些事的,你既是道玄弟子,便交由你來做了?!?p> 聽到神秘人的回答,也不知蕭逸才是何心情,只聽他問道:“敢問前輩,我恩師是何時、如何過世的?”
神秘人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道:“就在大戰(zhàn)之時。你師父只是個走錯路的可憐人罷了,這樣的結(jié)局對他來說也是好的了,其他的事不必深究,你只需知道他走的時候已經(jīng)釋懷一切了。”
“既是如此,那弟子該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才是?!笔捯莶诺?。
“去吧?!?p> 只見蕭逸才仍停在原地,沉默了一陣后,才忽的開口道:“前輩!”
那神秘人竟也沒有離開,道:“何事?”
蕭逸才繼續(xù)道:“敢問前輩,誅仙劍和傳說中的無名古卷就在這方鼎之中嗎?”
“不錯,你想使用誅仙?!”神秘人似有些意外。
蕭逸才道:“這次大戰(zhàn)若無誅仙,只怕青云門已不復(fù)存在,身為掌教,必須掌控誅仙?!?p> 神秘人道:“誅仙之力,非常人可以掌控,再者若使用不當(dāng)……不瞞你說,你師父今天這般下場,就是拜誅仙所賜。”
蕭逸才毫不猶豫道:“請前輩明示?!?p> “你師父沒有跟你提起過誅仙的禁忌嗎?”神秘人問道。
“師父只提過誅仙劍殺氣太重,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動用?!笔捯莶呕卮?。
“道行不夠,心智不堅者使用誅仙劍極易癡迷于這強(qiáng)大的力量,反而被劍靈反噬控制,最后喪失本性,墮入魔道。你師父雖道行高深,但兩次強(qiáng)行催動誅仙劍陣,最后還是被劍靈侵蝕心智…差點萬劫不復(fù)…...現(xiàn)在的你萬萬不可接觸誅仙?!鄙衩厝藝?yán)肅道。
“弟子自知能力不足,但若是像平日修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掌控誅仙之力,唯繼希望于那本無名古卷之上,望前輩指點?!?p> “敢想這一步,你當(dāng)真不簡單!看來道玄收了個好徒弟??!”神秘人忽然顯得有些興奮。
蕭逸才淡淡道:“前輩過獎了。”
神秘人道:“年輕人就該當(dāng)仁不讓,敢想敢為,何須自謙。只是我對那無名古卷也了解不多,能有多大成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領(lǐng)悟了?!?p> 雖尊稱這神秘人為前輩,但就算到了此刻,蕭逸才也沒有放松警惕,如果這神秘人不懷好意,這種藏在黑暗中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他試探道:“前輩,我現(xiàn)在能否看看誅仙和無名古卷?”
“你既然是本派掌門,那這兩樣?xùn)|西自由你掌管,不必問我。但你要以你師父為戒,正確運(yùn)用它們的力量,重振青云?!鄙衩厝说?。
蕭逸才拱手道:“謹(jǐn)遵前輩教誨?!闭f完,他騰空而起,小心翼翼地向那古鼎中看去。
只見那古鼎之中,懸浮著一把不明材質(zhì)、樣式古樸的劍形器物和一個卷軸。
“誅仙…...”蕭逸才口中默念著,不由地靠得更近了些,他突然忍不住探下身子,把手伸向了誅仙。
“小心!”不知從什么方向傳來了那神秘人雄渾有力、振聾發(fā)聵的聲音。
這聲音直教人心神震蕩,蕭逸才猛然醒悟,急忙頓住身形,收回了不知不覺伸出的手。
誅仙竟有這般誘人魔力!若無神秘人提醒,又不知是何后果了,蕭逸才這才放下許多戒心,誠心請教道:“多謝前輩提醒,請務(wù)必將名號告知弟子?!?p> 神秘人又是“呵呵”自嘲了一下,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你去做你該做的吧?!?p> 當(dāng)務(wù)之急確是恩師的后事,蕭逸才只好作罷,尋思著他日再見之時再擇機(jī)請教,便辭別了神秘人,抱著道玄的遺體離開了幻月洞。
幻月洞內(nèi)又恢復(fù)了以往亙古的寧靜,只是不知什么時候,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那祭壇之上,靜靜望著那變幻莫測的異界蒼穹……